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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荣娄 著

历史连载中

作者佚名是不是很熟悉!《嘉弥钱荣娄》就是Ta写的哦!主角是嘉弥钱荣娄。快快阅读起来吧:  站在旁边百无聊赖的张怀宇等的不耐烦了,他频繁的扭过头,把期盼的目光投射在漆黑的楼梯上,不难想象,此刻上面一定有一床既柔软又好打交道的被褥等着他。  那花名册把钱荣的脑袋搅混了,她将其丢回传达室内,不敢再多碰一下,就仿佛上面缠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  “我和我丈夫吵架了,还以为他这些天都睡在办公室里。”她不仅是声音变了,连肩膀都塌下去了完全不同以往。盯着那花名册问到:“就,只有这一本?”明显的还

状态:连载中   作者:钱荣娄   11.2万字更新:2024-10-02 20:2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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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是不是很熟悉!《嘉弥钱荣娄》就是Ta写的哦!主角是嘉弥钱荣娄。快快阅读起来吧:  站在旁边百无聊赖的张怀宇等的不耐烦了,他频繁的扭过头,把期盼的目光投射在漆黑的楼梯上,不难想象,此刻上面一定有一床既柔软又好打交道的被褥等着他。  那花名册把钱荣的脑袋搅混了,她将其丢回传达室内,不敢再多碰一下,就仿佛上面缠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  “我和我丈夫吵架了,还以为他这些天都睡在办公室里。”她不仅是声音变了,连肩膀都塌下去了完全不同以往。盯着那花名册问到:“就,只有这一本?”明显的还

嘉弥钱荣娄节选在线试读

嘉弥钱荣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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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弥钱荣娄》 第17章 免费试读

第17章

  崔步青早就料到了娄樾不会相信,所以他在展示钞票上下了些功夫。当他如扇扇子一样,把那厚厚的一叠钱摆在她面前时,娄樾那惊叹的表情令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面对娄樾好奇的追问,他故意保持着神秘感,只说这是个人魅力,说自己迷人的形象就是有变现的能力。
  在去医院缴费的路上,他绞尽脑汁给自己设计台词。若是不能借机狠狠羞辱一番那老流氓,对他而言,这钱约等于白白丢进了水里。
  “要不然我再狠一点?你说我把钱直接砸在他脸上怎么样。”他沉浸于自己即将到来的强悍形象,“然后我就指着他的鼻子,压低嗓音对他说,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再敢纠缠我未婚妻,我就让你在疆其彻底消失。”
  “搞得你真有那本事似的。”过了一会娄樾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等一下,你刚才叫我什么。”
  娄樾羞红了脸狠狠地掐崔步青让他改口,还揪着他耳朵逼迫他,但她这较真的行为又恰恰验证了他的说辞。当两人冲进医院时,大tຊ部分护士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他们很少见到走进这里的人还有心情打情骂俏。
  一切都进展的挺顺利。直到收费台里的女人告知崔步青金额不够。
  当时崔步青双脚交叉,以一种放荡不羁的姿势斜靠在窗口旁,收银员的话无疑令他的魅力大打折扣,于是他故意摆出一副很蛮狠的架势,趾高气昂的教训她:
  “新来的吗。你要是不想被告状,就核对清楚再说话。”
  “我再干三年都该退休了。”那收银员完全不吃他这套,“那个患者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恢复的很慢,需要输血。”
  “上次可没说这个。”
  “你上周也吃了饭,难道今天就不饿了?”
  “把这条给我去掉。”崔步青没好气的命令到。
  “需不需要是根据患者的情况而定,医生必须做正确的事情。”
  旁边座椅上哼哼唧唧的病人都没有崔步青的脸色难看,他的确是没有多余的钱了,但又不能让娄樾以为自己搞砸了。他开始大声的嚷嚷,试图利用周围的人群让收银员屈服。
  “这就是你们敛财的手段?以为每个进来的人都是砧板上的肉,任你们宰割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但我今天绝对不交这个钱,总得有人站出来说点什么,我今天偏偏要做这个吃螃蟹的。”
  眼看整个大厅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这边,怕事的娄樾紧张兮兮的拽了拽他的衣服,但这并没有让崔步青有半分收敛。他是孔雀般的人,受到关注时会不由自主的产生强烈的表演欲望。可惜这里没有现成的舞台,无法进行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说。
  收银员也见过大风大浪,和顽固的磨盘一样不为所动,她瞅了瞅崔步青那身不像样的校服,鼻孔里传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这里是疆其最好的医院,你这种小二流子不看就滚。”
  “这算不算人身攻击,你们就是这样的服务态度吗?院长在哪里,把他叫出来。”
  那收银员全程把他当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她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威胁,也懒的和他较真。崔步青越来越凶的折腾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她直接跳过这个难以沟通的年轻人,冲着后面排队的患者喊:“来,下一个。”
  被挤到旁边之后,恼羞成怒的崔步青依旧不依不挠的叫嚣着:
  “胡会涛呢,把他给我叫下来!你会后悔的,你不知道我和你们的医生关系有多好。”
  与楼下大厅里的热闹不同,此刻的胡会涛身体陷在椅子里,而灵魂则陷于巨大的烦恼。
  大半宿没睡,早晨起床的时候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掉了那么多头发,今天的他憔悴不堪,皮肤和屋外的落叶是同样的颜色。把柜子搬回家的计划泡汤了,那本来是最安全的地方,但现在却变得危机四伏。隔壁诊室的大夫来敲门,提醒他到了下班的时间。
  “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地方,我有个衣柜在家里放不下了。”
  “我家挺宽敞。”同事打趣地说。
  “我是认真的。必须是那种不会被人发现的,最够冷清足够隐秘的地方。”
  “咱们楼最下面那层倒是符合你的要求。”
  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很快一个同事喘着粗气撞进门里。那人看到胡会涛时眼睛里发着光,犹如看见了救命的稻草,赶快抓住了他的胳膊。
  “快去看看吧,你那所谓的朋友快要把椅子拆了。”
  当胡会涛询问究竟是个怎样的朋友时,一提到满是涂鸦的校服,他就完全明白了。他一步能迈两个台阶,兴冲冲的跑下楼去,被崔步青当做挡箭牌,他不仅不烦恼反而心情愉悦,他倒也不指望其他人能理解这种古怪的情感。
  到了大厅里他先安抚倔强的崔步青坐下,然后走去收银台摸清楚来龙去脉,之后他折返回来,用尽量委婉以至于不会伤害到这男孩自尊的口吻,和他耐心的解释。
  “我们术业有专攻,虽然都是医生但实际差别很大。我无法评论他们的治疗方法,但我相信他们的职业操守,如果他们确定要输血,那一定有要输血的理由。”
  一反刚才滴水不进的态度,崔步青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实际上胡会涛只要站在那,哪怕什么也不说,他身上的戾气就会消去一大半。
  在打伤胡准并且昧着良心收了钱之后,两人之间的天平就早已倾斜。不要被胡会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表现所蒙骗,他才是那个占据高位的人。
  “可我,实在是没有钱了。”
  崔步青可算是说了句软话。前提是现在娄樾坐的够远,那收银员更是听不见。
  “我能想到。你说巧不巧,幸好我今早去银行取了钱。”
  胡会涛的胳膊刚伸进口袋里,就被人抓住拽了出来。
  “我真的不能再收你的钱了。”崔步青果断的拒绝,这无需任何代价的馈赠令他害怕,“我好歹也是个男人,不能活成一个乞丐。看到你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再占你的便宜我会不安的要命。”
  “你,确定吗。”胡会涛有些失望。
  崔步青很坚定的点点头。“你能下来就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我知道自己是在胡闹,但你明白的,男人嘛,面子可比命还重要。”
  他很不好意思的笑着,帅气的脸庞显现出几分羞涩。胡会涛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崔步青眼神中的异样,他刚才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瞟向左手边,朝那个方向看过去,能看见一个相貌较好的女孩正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忘了给你介绍了,那是我女朋友。娄樾。”
  胡会涛流露出发自内心的骄傲,他招招手把娄樾叫到身边,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别人这是他的私人珍藏。
  “你,是钱荣的女儿?”胡会涛用低沉的嗓音问。
  娄樾很拘谨的点了点头。她不清楚这医生为何对她有股天生的恶意,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他却死死的盯着她的脸看,双眼眨都不眨一下,凶狠的目光如两把锋锐的剑砍伐在她的身上。她被这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吓坏了,下意识的远离胡会涛,胆怯的躲到自称是她男朋友的崔步青身后。
  “对,你认识我妈妈?”
  “不止,我们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但,也只是曾经。”
  在提到‘曾经’的时候他加重了语气,场面变得很不堪,其余的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胡会涛从他们的表情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因为尴尬他揉了揉嘴巴,再次把脸露出来时又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他想要把这个话题绕过去,冲着崔步青说:
  “住院的是你什么人。”
  崔步青的眼睛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是我想要再揍一遍的人。”他咬牙切齿的说着,“那个王八蛋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她。但我当时冲动了,现在又不能不管。”
  “既然你不愿意再接受我的钱,那就让我陪你们去献血吧。”
  “你的意思是……”
  “对,互助献血。我们付出了,他就可以无偿的享用。”
  “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崔步青不由得感叹。
  “你也没必要总把这句话挂在嘴上。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们害不害怕。”
  “什么,献血?当然不。”
  崔步青展示着他无所畏惧的男子气概,随后他怜爱的看着自己身后的女孩,直到她也鼓起勇气点了头。上楼的时候两个年轻人也不忘腻歪,像磁铁一样总是撞在一起。胡会涛的目光全程都在娄樾的身上,仿佛是一把无形的锁,盯得越久他自己的眉头也皱的越深。
  当他们真的看到那根即将插入身体的管子时,两个从未尝试过的年轻人还是犯了怵,站在门外犹豫了半天也不敢走进去。
  胡会涛见状很平静的说了一句:“那我先来吧。”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献血室,热情的小护士和他打招呼,而他默不作声就像没听到一样。他的耳朵和眼睛都在关注别处,正看着崔步青用肉麻的情话安慰娄樾,含情脉脉的说着:“不用怕,我在这儿呢。”并且借机紧紧牵住了娄樾的手。那一刻胡会涛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耳旁只剩下一片嗡嗡的盲音。
  负责抽血的小护士晃了他好几下,他才缓过劲来。
  “怎么?”胡会涛如梦初醒。
  “我以为你着魔了。”小护士委屈巴巴的讲,“这都喊了三四遍,也不把袖子捋起来。”
  献完血之后崔步青坚持要去那老流氓的病房,他要做个了断。胡会涛提出要陪他们一起去,他仿佛是个没有家的流浪汉,一点也不急着下班。
  趁着娄樾去洗手间的空挡,胡会涛凑到崔步青旁边。
  “你们两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个问题太过直白,崔步青羞涩地笑了起来。“怎么说呢……反正比我想象的要快。”
  “你真的认为她合适吗tຊ?”
  “为什么会不合适呢。她是我最喜欢的女孩,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娶她。”
  “别这么说,一切都不一定呢。”胡会涛紧张的大喊着。
  “你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对于崔步青的疑惑,胡会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明白自己理亏,如此直白的诅咒他人感情,不挨揍已经不错了。
  “我只是觉得你年纪还小。”他用柔和的语气很委婉的讲,“我们都经历过这些,当时都以为那个人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但是之后你会遇见更好的,真的,到时候你才会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上天的意思。”
  崔步青很坚定的摇了摇头,他完全没有被说服。“不会的,我了解我自己。”他信心满满的表示,看到娄樾走过来,他便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
  他们走进病房时,那所谓的老流氓刚挂完点滴,微张的双目如天地初开一样混沌。对他的年纪而言,那顿击打可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小事,崔步青的拳头不仅留下了淤青,还砸碎了他的魂魄。刚开始的时候,他连着好几天都分不清楚早晨和黄昏,甚至无法用完整的句子表达自己想去卫生间。
  “喂!”崔步青恶狠狠的叫他,昂起头来用下巴对着他,“虽然是你先动手动脚,但我们还是把医药费给你交了。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老流氓只是对他笑笑,眼睛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恨意。
  “看在你大半夜陪我去挖坟的份上,我没有。”他平静的说。
  听到这话的崔步青眼睛差点摔在地上,他受到了窦娥般的冤屈,用万分无辜的眼神望向娄樾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之后他用绝不该出现在病房里的大嗓门,毫不留情的斥责那躺在病床上‘信口开河’的家伙。
  “你在胡扯什么,我和你什么时候有过交集。”
  “你的长相变化不大,这脸蛋还是那么令人羡慕。”老流氓不紧不慢的说。
  看到娄樾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疑虑,崔步青急的挠心挠肺,本来俊俏的脸庞和冻伤了似的涨得通红。
  “你千万别听他的,我对你绝对真心,才不会去自导自演英雄救美的戏码。他就是想要恶心人,这种垃圾嘴里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骂的可真难听啊。”老流氓冷笑着轻咳了两下,“之前你还喊我岳父来着。”
  崔步青彻底被点燃了,脾气像火药桶那样炸开,如果不是收拾好工具的护士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拦住他,他真的会冲上去掐住那老流氓的脖子。他走到床尾处想要看看这家伙到底叫什么,嘴里面恶狠狠的念叨着:“你这个……这个……”而当他看清楚那就诊卡上的信息之后,一时间难以接受。
  “无名氏?”他念了出来。
  负责这病床的护士撅了噘嘴,她丝毫不避讳,当着床上患者的面伸出一根手指在脑袋旁边转了两圈。“精神肯定有问题,”她就像笃定了当事人绝对听不懂似的,寒暄般很随意的说着,“我们倒是在他身上找到了身份证,但你们猜怎么着。”
  她卖了个关子,扫视过所有人的眼睛之后才往下说。
  “日期居然是十年之后,”她没克制住自己都笑了,“我还是第一回见到造假能造这么离谱的。跟玩具一样。”
  护士说完就拿着废弃的吊瓶离开了病房。崔步青故意站远一些,他怕自己靠得太近控制不住揍那混蛋几拳。躺在床上的老人对所有的讥讽和谩骂都于视无睹,他的双眼比最久远的盐晶还要纯粹,只是全神贯注的凝视着娄樾。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敢那么做,但他却一点都没有收敛,大大方方的冲娄樾伸出了手。
  “来。”他呼唤着。
  这份毫不褪色的勇气令娄樾震惊,而在那简短的呼唤中,她还听出了一丝非常罕见的真诚。某种很古怪的情绪在娄樾心底里涌动着,在被这不堪的老人纠缠了许久之后,她居然对他产生了一丝有违常理的好感。骚扰是令人厌恶的,但一旦有了专注就能滋生出浪漫,也许是出于对老人的愧疚,也许是被他那骑士一样坚定的决心所打动。娄樾不动声色的微微抬起了胳膊。
  崔步青拦住她蠢蠢欲动的手。他冲着床上的老流氓,从牙缝里狠狠的挤出一句话:“你做梦。”说完之后就带着娄樾和一肚子怨气头也不回的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了胡会涛。他本来打算快步的跟上去,看看他们会不会在走廊里激烈的争吵,这个时候:
  “谢谢。”床上的老人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胡会涛先是疑惑地环视一圈,他迎着那老人的目光看回去,指着自己的脸问:“你在和我说话?”
  床上的老人缓慢的点了点头。“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来你,直到——”他伸出瘦弱且无力的手,指了指胡会涛白色大褂上的名牌,“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胡会涛一脸完全听不懂的样子,这些莫名其妙的说辞比骨头还难以消化。他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好久才婉转的吐出一句:
  “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是我,我是娄嘉弥啊。”床上的老人呼吸声变得急促,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令他急火攻心,“你总知道点什么吧,是你亲手把我推进柜子里的。”
  一声刺耳的碰撞声。胡会涛没有站稳,把隔壁床输液的架子碰翻在了地上。他像一只找不见洞口的田鼠那样慌张,低下头把脸扭过去,躲避着屋子里其余患者的目光。
  “你在乱说什么,看来你的疯病还真是不轻。”
  他努力挤出几分虚伪的假笑,被强烈的不安所驱赶着,他快步的逃离了这间病房。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胡会涛佝偻着背整理自己杂草一样的思绪,等到手终于不抖了,他才发现那对小情侣早已经不知去向。
  “解释就是掩饰。”娄樾尖锐的嗓音比针还要细。
  离开医院之后,她像只倔强的鹅一样走在前面,高高的昂着头双手抱胸,不给崔步青牵她手的机会。
  崔步青马不停蹄的跟在后面解释,这条街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卑微的男人了。“你能不能不要情绪化,用脑子,而不是用情绪去思考。”
  “嚯,这么快就开始嫌弃我了。”
  “我是着急。你想想看,那样做我图什么呢?”
  “你自己不是都坦白了吗,英雄救美的戏码呀。多么感人。”
  娄樾看都不看他一眼,当他走到左边,她就故意把脸转向另外一边。她的脚步如同在滑翔,走得飞快,很快就把崔步青和他那苦瓜一样忧愁的脸一同丢在身后。当她回头再也看不到他,确认他也看不到自己的时候,娄樾终于卸下伪装,绽放出如春风般得意的笑容。
  她没有傻到连疯话和真话都分不出来,但崔步青越是慌张,就越满足了她那份不可告人的虚荣心。不过她也感觉到同样份量的羞耻,自认为这种想法太过于阴郁与自私。但她不知道的是大可不必,阳光下所有的男女,都无法摆脱这份镌刻在灵魂里的劣根性。
  当娄樾到家的时候,钱荣正一如往日展示着她精妙的厨艺,诱人的香气充盈着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连墙纸闻上去都是可口的。下班归来的娄嘉弥则全神贯注的坐在电话旁边,他显然是有心事,眉头如干枯后的河床一样舒展不开,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电话上,以至于没有发现宝贝女儿正用柔情似水的眼睛望着他。
  “你们能不能再去看一遍。”
  他恳求对面的人。但似乎对方的回答很不符合他的期望,他看上去比刚才更为忧郁了,那只闲着的手把裤子揪成皱巴巴的一团。
  “是不是弄错了,我再说一遍是306号……这说不通,他一直都有去,不可能突然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当他开始用谴责的口吻大声质疑对方,说:“我看你个懒怂就是嫌麻烦。”那头的人似乎发脾气挂断了电话。他对着听筒喊出一连串的“喂”,声音拐着弯儿一下比一下响,最后,他满脸失落的把听筒放回到它本来的位置。
  抬头看到女儿后娄嘉弥很快收起刚才的不悦,此刻他的脸上只有那壁炉一样温暖的慈爱,拍拍沙发,让女儿坐过来紧紧的挨着自己。
  但娄樾斜靠着墙壁没有迈开脚步,仿佛骨头都被人抽走了一样,她的眼睛有气无力的闭上,嘴巴里发出令人担忧的哼唧声。
  “怎么了?”
  看到爸爸紧张的站起来,她的唇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不过她继续保持着那副病恹恹的姿态,用微弱的声音吐出一句:“烧鹅。”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马上晕倒。
  “烧鹅?”
  “对,还有乳猪,还有tຊ鸡蛋炒韭黄。”她那缥缈的声音像是从山那边传过来的。
  “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吗?”
  “不是,是因为……”
  没有任何预告,娄樾冷不丁的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红本。她演够了,此刻爽朗的大笑穿透了整间屋子,她把小红本骄傲的举在胸前,像功勋章一样肆意的展示它。
  “献血证?”
  娄嘉弥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口吻念到,把本子拿到手里验证它的真假。
  “嗯。”娄樾如凯旋而归的将军那样点头。
  钱荣端着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听到父女两的对话于是插嘴问:“为什么会突然跑去献血。”
  娄樾的鼻孔里传出两声粗气。“怎么,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像有爱心的人吗?”
  钱荣轻描淡写的瞟了女儿一眼,然后更加轻描淡写的说:“在不会撒谎这件事情上,你倒真是遗传了我。”
  娄樾扭扭捏捏的,在餐桌旁坐下后又磨蹭了老半天才说:
  “如果我说我被别人占了便宜,你会怎么办?”
  “我会把他的两只手都掰断。”
  “看吧,我早就知道。”娄樾苦笑着耸了耸肩膀,一点都不意外,“交给你处理只会越来越糟。所以别问了,不管你问一千遍还是一万遍,我献血的原因都是爱心泛滥。”
  在她们拌嘴的时候娄嘉弥一直在旁边发呆,他默不作声盯着那张献血证看,仿佛能从中悟出什么人生哲理似的,直到钱荣用很大的嗓门叫他的名字,他才缓缓的放下。吃饭的时候他时不时就会盯住钱荣的脸,那种利箭似的冷冷的目光,倒是经常在审讯室里见到。
  “菜在盘子里,又不在我脸上。”钱荣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娄嘉弥依旧沉默不语,和以往在餐桌上如麻雀一样吵闹的他完全不同。娄樾认为爸爸是为工作上的事情所烦恼,依旧很体贴的把菜往他碗里夹,但娄嘉弥很罕见的把碗挪开了。愚钝的娄樾没有多想,她又主动帮爸爸盛了一碗汤,而娄嘉弥没有去接,一抬手把整碗汤全都洒在地板上。
  爸爸反常的举动把娄樾吓得六神无主说不出话,她的手依旧保持着原样,但手中的碗已经化为满地锋利的碎片。钱荣‘噌’的一下窜了起来,“娄嘉弥,你犯什么疯病!”她破口大骂,还没咽下去的米粒喷在丈夫身上。
  一双冷漠的仿佛是没有灵魂的眼睛凝视着她。“不应该吗。”娄嘉弥的声音比这个季节的河水还要阴冷。
  他们两个人对视了许久,屋子里只有一无所知的菜汤在地板上游动。钱荣突然对女儿命令到:
  “回你房间里去。”
  看到娄樾没有动,她立马换了一副连野兽都会胆寒的面孔,几乎是咆哮着重复了一遍,把她赶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
  娄樾除了不知所措还是不知所措。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很急切的想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并没有在客厅里吵,一声很沉重的摔门声,那是两个人走进大卧室的动静。娄樾能够听到争执,却听不清内容,隔着两道房门,他们的对话比井水里的月亮还要模糊。
  她就像被关在牢里一样一筹莫展,急的坐立不安,在屋子里来回的转圈。平时她并没有吃头发的坏习惯,不过当心情极其糟糕,也会不自觉的那样做。
  几声沉重的闷响,不是瓷碗摔碎的声音,更像是拳头击打在柔软的物体上。娄樾再也按耐不住,她不能等到两个人血肉模糊了再去做点什么。鼓起勇气她打开了房门,发现那是皮带抽打在柜子上发出的动静。
  娄嘉弥正在穿外裤,钱荣拘束的站在后面,显得束手无策。
  “还是都冷静一下吧。我去单位住几天。”
  “你留下吧……你要是实在不想看到我,我出去待段日子。”
  娄樾难以相信这么卑微的话是从她妈妈嘴里说出来的。她看到妈妈试图拽住爸爸的胳膊,而娄嘉弥则很用力的把手抽了回去,钱荣一句抱怨都不敢说。娄樾眨了眨眼睛,她怀疑自己的父母被人掉包了。
  “你少碰我。”
  说罢娄嘉弥就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家。娄樾只能如凌乱的落叶一样站在原地,她对母亲投去疑惑地目光,渴望她至少能说点什么。
  但钱荣说出的理由怕是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没什么,回你房间去吧,领导临时找你爸有点事。”
  “你是不是记错我的年纪了,我已经十六了,不是六岁。”娄樾用很大的声音表达着不满。
  “不管你多大,你都是我女儿。”钱荣有气无力的说着,下意识的看向房门,“他就是去加个班而已,很快就回来了。”
  她把因为争吵而散落的头发重新捋顺,弯下腰去开始收拾地上的残羹,嘴里面像念咒一样不断的嘟囔着着‘没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

《嘉弥钱荣娄》 第18章 免费试读

第18章

  娄樾睁着眼睛一直熬到天亮,也没能等到娄嘉弥回家的开门声。第二天她的嘴唇毫无血色,脸色白的像张一捅就破的宣纸一样。但为了不让苏琦峻也变成这幅鬼样子,她必须强撑着去给她送吃的。
  崔步青要陪着她一起去,还很绅士的主动帮她拎装食品的袋子,娄樾一开始是拒绝的,不过他厚着脸皮说:
  “我住的离那很近,不过是顺路回家罢了。”
  从上车到下车,娄樾脑子里全是父母昨晚的争吵,心情跌到了谷底,崔步青带着满腔的热情和她聊起最近颇具话题度的电影,但她一句都不搭腔。两个人仿佛真的是一对恰巧同路的陌生旅客。
  在趟过教堂不远处那片长满杂草的荒地时,崔步青再也忍不住了。
  “你还打算和我赌气多久。”他嘟嘟囔囔的抱怨着。
  走在前面的娄樾打了个激灵,停下脚步,说实在的她一时间没有听懂:“什么?”她今天的声音就和她的肤色一样脆弱。
  “那不过是个漏洞百出的谎言,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相信的。”
  原来他还停留在医院的小误会里。娄樾很是厌恶的皱了下眉头,崔步青的形容就像只蠕动的蚯蚓一样令她很不舒服。不过她还是压着火气回应:“我都已经忘了。我是在想别的事情。”
  “你嘴上说忘了,可行动上一点也没有。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故意找个理由闹别扭,好在男人的焦虑中看到自己的存在感。”
  这番话倒是把娄樾逗笑了。“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但我今天不想讲话真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她很气愤的撩拨开无辜的野草,迈着大步朝前方走去。而崔步青追了上来,他用男性与生俱来的压倒性的力气按住她的双肩,强迫她停下来看着自己的眼睛。
  哪怕他那双眼睛生的如翡翠一样漂亮,娄樾今天也没兴趣欣赏。她以为他是有什么极其深刻且感人的话要说,但是没有想到,崔步青毫无预兆的吻在了她的嘴唇上。
  “滚!”
  娄樾怒吼着把他推开,风中的野草都在她的吼叫声中瑟瑟发抖。这激烈的反应显然超出了崔步青的预料,他彻底惊呆了,站在那里下巴久久的合不上,在设想中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一幕。
  “你怎么了?”他的口气里满是疑惑。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娄樾额头上鼓起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明明就喜欢我。刚才在车上,你还故意找机会靠在我的肩膀上,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我只不过是困得要命,所以睡着了,你个白痴!”
  娄樾无暇顾及自己的容貌。口水随着她的叫骂声飞溅的老远,就像个上了年纪的泼妇一样,她那本来迷人的脸蛋丑陋的扭曲在一起。但此刻的她巴不得如此,最好再难看点,好让崔步青落荒而逃再也不要纠缠自己。
  “你们女人永远口是心非。”崔步青斜着嘴巴,仿佛是他受了莫大的委屈,“明明爱了又要假装矜持,你会和一个陌生人冷战吗?不会,对不对,还非要我说破。你故意不理我恰恰就是爱我的表现。”
  “冷战?”
  娄樾看崔步青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自信过头的疯子,除了苦笑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临近崩溃的心情。
  “我还真是……真是开了眼了。先不论我喜不喜欢你,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真的喜欢,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难道我所有的情绪就必须和你有关?怎么,你是太阳的私生子吗,我开心是因为你,不开心也是因为你,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我是不是要跟个向日葵似的天天围着你转。”
  一些晶莹且洁白的东西从天上飘下来,今年疆其的第一场雪,来的很是时候。不成气候的微小雪花无法在他们的身上立足,两具愤怒的躯体如火炉一样,足以把所有妄图靠近的寒冷都消灭。
  娄樾这番发自肺腑的宣泄如尖刀tຊ一样刺痛了崔步青,他的脸上只剩下失望。他仰面看着天空,似乎是想向掌管命运的存在讨个说法,湿润的白气才刚从他的口中冒出来转眼间就化为了乌有。
  “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他有气无力的说着,本来自信满满的发梢也都耷拉下来,刚才的争吵已经使他枯竭,“但是你这样忽冷忽热,让我很害怕。”
  “如果你想要的爱情,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甜蜜的黏在一起,是和你在一起就代表着我要彻底放弃我本来的生活。”娄樾停下来缓了缓,光是说出这两句话都令她窒息,“那我们还是算了吧,这种压力我无法承受。”
  娄樾想彻底解决这种荒诞的争吵,最好是一了百了以后都不要有。她知道这很冷酷,但感觉告诉她就该这么做,她已经精疲力尽了,崔步青的期待就像绳索那样勒的她喘不过气。她真真切切看见他们之间有一道深邃的沟壑,而且她确定自己没有力气翻过去。
  心态失衡的崔步青高声喊到:“就因为我刚才吻了你?这很过分吗,这不过是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情。”
  “我觉得太快了。”
  “哪里快了?”
  “就因为你有张还不错的脸,我就应该急不可耐的求着你上床,这样才符合你的设想,是吗?还真让她说对了,你果然和你爸一样恶心。”最后那句话娄樾格外用力。
  这似乎触动了崔步青心底里最不容窥觊的地方。他气势汹汹的,像一座山似的冲着娄樾走过来,在那双露着凶光的眼睛里,丝毫看不见他刚才亲口描述的爱意。
  “是谁在传闲话,谁告诉你这个的。”
  刚才话一出口娄樾就后悔了,她咬紧了牙关不敢回答。她想要快点逃离这个陌生的崔步青,伸手去拿他抓着的装满食品的袋子。但后者高高的举起胳膊就让她扑了个空。
  “是她吗?”
  崔步青指着袋子说。然后不等娄樾回答,他就像是已经知道答案了似的,把那袋子用力摔在凹凸不平的荒地上。看到里面的东西还没有摔烂,他又上去补了几脚,把里面的饼干和矿泉水踩成一团恶心的烂泥状。“我叫你嘴碎,来,我帮帮你,这样才好下咽。”他和发了失心疯一样叫骂着。
  强烈的愤怒和恐惧令娄樾浑身发抖,因为力量上巨大的差异她无法阻拦,只能站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
  “你真是个混账!”
  她剧烈的喘着粗气,从地上捡起石头朝着他丢过去。崔步青用胳膊护着脸,恶狠狠的瞪了她一下,最后还是选择退让而不是冲上来报复。
  “告诉她这是她应得的,”他倒着往后面走,嘴上还喋喋不休,“烂嘴巴的人就应该吃这种烂兮兮的东西。”
  娄樾继续用石头砸他,像对待不值得同情的豺狼一样。直到他彻底跑出了她力气所能够到的范围,这场磨人的冲突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她从地上捡起勉强还可以送入口中的食品,带着刀绞般的心情把它们擦干净。来到旧教堂之后,她迫不及待的奔赴神父的房间,想要早点给苏琦峻倾诉刚刚发生的混蛋事。
  但苏琦峻不在那里,只有她的书孤零零的待在床边。娄樾用余怒未消的嗓音大声的呼喊她,这土匪般的声音在荒凉且空旷的教堂里横冲直撞。很快她听到了微弱的回应,于是继续喊叫以换取更多的方向,并顺着它们慢慢的摸过去。最后,在厨房里找到了正在生火的苏琦峻。
  这个高个子女孩很吃力的蹲在炉灶边,她的个头并不擅长干这种事情。她用手掌小心翼翼的护着飘忽不定的小火苗,还提醒走进来的娄樾慢些,不要卷起太大的风。
  “你在干嘛?”娄樾问。
  “你觉得呢。”
  苏琦峻已经冻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她找了些足够大的旧门板堵在破损的窗户上,但这实际上于事无补,这栋教堂的破洞绝不是花一个下午就可以数清楚的,凛冽无情的寒风从所有她想象不到的缺口涌进来。它们不知疲倦的驱逐她,提醒她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
  当苏琦峻看到娄樾手中那堆残渣时,她脸上的最后一丝红润都退却了。
  娄樾急不可耐的把整件事都说出来。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像个指挥家,那尖锐高亢的嗓音又像个歌唱家,她的讲述中带着明显的情绪,亦或是说,因为讲述她心中本来已经渐渐消散的愤怒又重新聚拢。这种打着灯笼都碰不到的倒霉事不能只有她一个人承受,必须要找个伴儿,两个人一起才能想出更多腌臜崔步青的词语。
  但是苏琦峻却笑得无比开心,她悉心照料的火苗刚刚被风扼杀在了摇篮里,这也没有阻碍她的笑容。
  “我早就告诉过你那家伙不是什么好鸟。”她得意洋洋的讲。把塞进炉膛里的树叶抓出来,在手心里揉搓的更碎些,再度点着,“你应该庆幸那只是一个吻,至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这代价还是可以接受的。”
  娄樾的脸比窗外的天气更加阴沉,仿佛是生了场大病。“水也被踩烂了,想漱口都漱不成。”她怨气冲天的叨叨着,然后停顿片刻,竟然又开始为他找托词:“不过仔细想想他也没有恶意,他只是太在乎了。”
  “我的祖宗啊!”
  苏琦峻找不到更文明的措辞来表达她的心情。她从刚刚燃着的炉膛里抽出一根红灿灿的小木条,像驱魔似的,用它在娄樾的身前来回划着十字。她的嘴里还念念有词,说出来的东西乍一听很宗教,仔细听又很不宗教。
  “万能的主啊,请你拯救她的灵魂吧。赐给她一双没有瞎掉的眼睛和不会胡言乱语的嘴巴,还请你不要责备她,这绝非她的本性,她只不过是把脑子换成了美貌。”
  娄樾扒拉开那根燃着的木条,把很难下咽的食品丢在苏琦峻身上。骂了一句:“幼稚。”
  而苏琦峻很淡定的拍了拍衣服上的饼干屑。慢条斯理的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来回摇摆的臭毛病。虽然这话很不好听,但苍蝇叮的的确都是有缝的蛋。你要知道,拒绝不坚决就等于坚决不拒绝,如果你还是习惯性从垃圾堆里挑金子,每次都留有余地,那这种悲剧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你身上上演。”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也不看看现在是谁住在垃圾堆里。”娄樾的眼睛扫过这间约等于一无所有的破屋子。
  苏琦峻吸了一大口凉气,嘴巴里发出一长串啧啧声。“我算看出来了,爱情和理智的确不能共存。迟早有一天,咱们两个会因为他而分别。”她感叹道。
  “多担心眼下吧。”娄樾的嘴角无奈的抽了一下,“我的口袋也见底了,没办法再继续养着你。”
  “你少来这套,其他人不清楚我还能不知道吗。你只要哼哼两声,那个视你如命的老爸就会上赶着把钱往你手里塞。”
  这句话正中娄樾的下怀。她把昨晚发生的争吵毫无保留的讲出来,之后她眉头紧皱整张脸有气无力的耷拉着,仿佛比刚进来时老了十几岁。那些本该随时间而褪色的糟糕记忆又再度活灵活现,抱怨是一杯包装精美的毒酒,她并不知道散播痛苦并不会减轻痛苦。
  看着娄樾那惹人心疼的憔悴摸样,苏琦峻也不好意思再说风凉话。“所以小金库闹脾气了呗。”她撅起嘴巴嘟囔着。
  “就到此为止吧,你闹了这么久,也该回家了。”
  “我当然会回家,但是——”苏琦峻咬着嘴唇没有把话说完,她抡起胳膊,用带着火星的木棒抽打布满尘土的灶台边沿,过去了好些天她的气还没有消,一提到寒心的家她就忍不住想破坏点什么,“不是以这种投降的方式灰溜溜的回去。”
  “要不然给你租个轿子?”娄烨剜了她一眼。
  “你以为我在无理取闹吗。才没有,我不是为了耍脾气而耍脾气。”
  苏琦峻在狭小的厨房里肆意宣泄着不满。一个什么错误都没犯,只剩下半边的破竹篓,只因为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内,就遭到了被踩扁的命运。随后她一边义愤填膺的说着,一边把踩扁后的竹篓踢去房间的另一头。
  “我只是希望能让他有所改变。如果我先低头,下次他还是不会尊重我。”
  娄樾只是呆呆的听着,耷拉着脑袋靠在门边上。但苏琦峻专门弯下腰来盯着她的眼睛,像个严苛的教官一样,仔细检查学员有没有认真听讲。娄樾只好不情不愿的,拖着长长的尾音说:
  “道理谁都明白,可是……”
  “你也要掌握点度。比如说,我爸打听我下落的时候,你可以旁敲侧击的,我是说,别太明显,迂回点,透露一下我在哪里。否则,他这辈子可能都想不出答案。”
  娄樾非常不想开口,她tຊ先是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实际上很通顺的嗓子,又用双手捂住嘴巴吹气取暖。直到实在想不出小动作了,才用低沉且沮丧的嗓音说: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情况。也许……你爸爸从来没试图找过你。”
  “他当时是那么说的,但那是气话。”
  “如果不是呢。我这几天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班主任联系过你爸好几次,但他的回应从来都是——”
  苏琦峻的脸绷的比鼓还要紧,她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睫毛都不抖一下。
  “他说你不会再回来上学了,还撒谎说你就在家里,让学校别瞎操心。”
  厨房里寂静的连喘息都听不到,仿佛一切声音都已经被掩埋在了这场冰冷的初雪里。苏琦峻花了些时间保持冷静,她努力装出一副全在意料之中的样子:
  “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得了吧,面对现实好吗。”娄樾已经冻透了,她缩紧了身体双手环抱在胸前,说话间下意识的挪着小碎步朝那不温不火的炉灶靠过去,“如果你爸真的想找你,他早就报警了。我每天都会从你家的商店门口经过,可他看起来一天比一天悠哉,哼着小曲,欣赏他那些宝贝照片。仿佛家里连猫都没有丢掉一只。”
  苏琦峻急促的反驳道。“他肯定是知道我在这里,还知道我吃喝不愁也没危险,所以才敢继续和我赌气。我毕竟是他亲闺女。”
  “随便吧,如果这能够让你觉得更舒服点。”说罢,娄樾彻底闭上了嘴巴。
  她们达成了一种虚伪的一致。苏琦峻去墙边拿了些之前准备好的碎木头,丢进还不够旺盛的炉膛里,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了尴尬的沉默和柴火的炸裂声。她一开始还能很有耐心的一小块一小块往里面丢,后来手上的速度就越来越快,大概在还剩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像疯了似的将它们一股脑全都塞进去。
  这个粗暴的举动差点压灭了里面所有火焰,但她并没有恢复冷静,而是满目狰狞的呲着牙齿,很用力的在上面踩了几脚。飞溅的火星如逃命一般从炉膛里迸出来,最后全都化作愤愤不平的灰烬。
  “好啊,那就杠到底呗。”最后她还是承认了,那怨怒的口吻里夹杂着破罐子破摔般的无畏,“我豁出去了,只要他不来找我我就一直住下去。”
  “你能不能说点靠谱的。”
  “他等着吧。”苏琦峻的下巴正在剧烈的抖动,她凶巴巴的瞪着前方,就好像苏猛就挂在她面前那堵风化蜕皮的墙上,“我躲个十年、二十年的让他见不到我,我倒要看看他着不着急。”
  “你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
  为了让她放弃不着调的想法,娄樾很大声的冲她喊,声音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产生回声。苏琦峻深吸一大口气,随后便噎住了。
  “看吧,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娄樾搓着已经没有余温的手背,失望的望向刚刚熄灭的炉膛,“这里可不是温柔乡,天气只会越来越冷,你不冻死在今天晚上就冻死在明天晚上。”
  苏琦峻小声的嘀咕着:“有泼冷水的功夫,你不如给我送床被子来。”
  “想都别想。”娄樾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她的双脚交替着在原地踏步,以此产生些可怜的温度使自己在离开前不会生出冻疮,“先不说我资金窘迫的问题。就算买得起,我也不会。这不是在帮你,是在害你。要是再继续纵容你,我会后悔死的,我可不想到时候在你硬邦邦的尸体上哭晕过去。”
  “嚯。”苏琦峻很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真够意思。”
  娄樾再次尝试着劝她。“回家吧,这样耗下去是个无底洞。”
  “你不帮我也有办法,我在附近发现个好地方,运气好的话一个子儿不用花就能弄来整套过冬的衣物。”
  看到娄樾欲言又止,不甘心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纠结模样,苏琦峻像这里的主人似的下了逐客令。“回去吧,大小姐的身子可别冻出毛病来。”她蹲下去再次倒腾那堆命运多舛的炉火,没有一点打算送送娄樾的意思。
  这场雪一直下到了凌晨,等大多数人闭上了眼睛它才悄悄的停下。今晚的街道上人烟极其稀少,连过往的车灯都哆嗦着如逃命般一闪而过,但凡有个说得过去的桥洞可以钻,就没人愿意傻乎乎的出来受罪。
  但是在距离旧教堂大约一公里的回收站外,却出现了一个不惧严寒的身影。虽然那身影鬼鬼祟祟的缩着脖子,但依然可以看出来她个头不小。仗着一双过人的长腿,她没有费太多的力气就翻过了护栏,落地时,厚厚的积雪把她的脚步声藏了起来。
  她没有带任何照明的设备,也没那个必要。在她的脚下就有一面现成的镜子,雪后晶莹剔透的苍茫大地会把月亮的光辉揉碎,均匀的涂抹在每一个狭小的角落。
  朝冻僵的手上吹了口热气,她抓紧时间往里面走,必须要赶在彻底冻僵之前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很不错的办公椅,完完整整没有破洞,比她书桌旁的不知道好出多少。她实在没忍住,拍掉积雪坐上去试了试,屁股仿佛瞬间被蓬松的鸭绒所包围。但这椅子越舒适她就越悲伤,那有限的双手无法承载无限的需求,她强迫自己站起来,不要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小心翼翼的向前探索,强忍着,不去看那些非常值得却不必要的东西。小半分钟之后,她非常幸运的,没有错过那堆差点就被雪花遮盖住的旧衣服。不论这些服装之前被冠以多么昂贵的品牌,在这里都要被打回原形,它们的本质就是布料,在‘五元一件’的小纸板旁下没有特例。
  她兴致勃勃的凑过去挑选,这里的样式足够多。不过当她把衣服拿起来在身上比划时,却感觉到万分失望。不能怪衣服缝的太小,她只怪自己生了一双不合群的长腿,里面最长的一条也只到她的膝盖。
  于是她气呼呼的把旧衣服丢回原处。一不小心,把旁边的铁锅撞翻在地上。
  在这过于寂静的午夜,一切的杂音都被冰雪没收了,以至于这微小的碰撞声竟像车祸那般刺耳。她顿时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呼吸都暂停了,关节保持在声响前的那一秒,惊恐的凝视着院内的小屋。
  大概过了两分钟,直到确定没有人走出来,她才长舒一口气,按了按自己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脏继续往前。
  从两个立式风扇旁边拐过来,她看见了一片很突兀的闲置空地,想象着那里的东西在被买走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嘴唇上粘乎乎的好像流血了,她用手一摸,才发现鼻涕早就流了出来。
  有一团像是拖把的黑乎乎的东西缠绕在一起,她看不清楚,于是眯着眼睛想凑近些。这时候,一束光芒突然打在她脸上。
  猝不及防的光如子弹一样穿过来,她没有任何的准备,和中弹了似的脚下绊着踉跄,慌慌张张的抬手遮蔽。
  “苏琦峻?”打手电筒的人语气惊讶。
  “崔步青?”她慢慢把手放下去。
  手电筒的光从她的脸上滑落,最后在地上凝聚成一个带毛边的圆点。崔步青关上了它,确认了身份之后,懒散的月光足够支撑他们的交流。两人都保持着沉默,但一个惶恐不安眼神闪烁,而另一个从容不迫。
  还是苏琦峻硬着头皮先打破僵局。“这是你爷爷的回收站?”
  “对,今天我替他值班。”他发出一串阴阳怪气的啧啧声,“真难得啊,原来我们家还有您不清楚的事情。”
  面对带刺的调侃苏琦峻无力反驳,她现在是阶下囚,对尊严不能有太多奢望。即使崔步青的表情比这雪夜还要冰冷,她也得努力挤出一副委屈的笑容。
  “我恰巧路过,就想进来……”
  “在黑黢黢的凌晨一点恰巧路过,并且是从墙上翻进来。”
  苏琦峻痛苦的闭上眼睛,想要说点什么,但那些话每次涌上胸膛就堵住了怎么也到不了嘴边。她握紧双拳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它们从肚子里挤出来。
  “是借。我只是想来借床被褥,就别人不要的那种。这根本算不上偷,等到我可以回家的时候,我一定会还回来。”
  说这话时她挺直了腰板,反倒有种得理不饶人的气势。崔步青真的被震慑到了,亦或是对她冻得发紫的嘴唇于心不忍,他收回咄咄逼人的口吻,平静的问:
  “你打算和你爸闹到什么时候?”
  苏琦峻愣了一下,然后低下自己倔强的头,缓缓地说:“如果可以,我一天都不想,但我没有办法。我八岁就被他带去厂子里打零工,十岁那年才走进学校,还是在教委天天上门逼的没办法的情况下他才答应的。他只要心气不顺就和我算旧账,tຊ来来回回的念叨我这些年花了他多少钱,说养头猪至少还能吃肉,最后再来上一句‘到我走的时候你都还不清。’呵,所以他哪里是我爹,根本就是我债主。”
  崔步青安安静静的听完:“原来我们两个的差距没那么大。”
  “怎么?”
  “同样都拥有一个不幸福的家庭……来吧。”
  说罢崔步青就转身离开,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苏琦峻一时间不敢相信,但落在身上的寒冷是真实的,她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跟上去。在一个被格式衣架所包围的角落里,崔步青俯下身去翻找,苏琦峻站在不远处默默地凝视着他,胸口中有些无法形容但滚烫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流淌出来。她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说:
  “谢谢。”
  崔步青只是继续翻找着,没有搭腔。
  “不是,我是想说对不起。”
  她唱着自己的独角戏。不过没有回应反倒令她没有压力,她至少可以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不用担心被嘲笑。
  “我可能对你有些误会。但以后不会了,我保证以后在娄樾面前不乱嚼你们家是非。”
  崔步青站了起来:“找到了。”
  怀着感恩的心情苏琦峻快步的凑上去接,但片刻之后,落在她掌心里的东西比被子要坚硬的多。
  那是根冻得硬邦邦的橡胶棍。苏琦峻的手掌立刻红肿起来,烙铁般的疼痛让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崔步青板着面孔迎着月光站立,他浑身上下通体银白仿佛没有血肉一样。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就是和我爸相提并论。”
  他的口吻比地上的积雪还要冰冷。苏琦峻捏着剧痛的手狼狈逃窜,大门的方向被崔步青堵住了,她只能往更深的地方钻。在不远处,崔步青慢悠悠的晃荡着跟上来,他用橡胶棒来回的击打自己的手心,那啪啪作响在此刻听上去格外渗人。
  “他抛弃了我,你根本不理解我对他的恨。所以你一次性犯了两个错误,毁掉我的感情,还是用我最讨厌的方式。”
  崔步青的声音忽远忽近挑逗着苏琦峻濒临崩溃的神经,她绝望的发现这堆满家具的小院并没有后门。她想像来时那样翻出去,但双手却因为疼痛使不上劲。走投无路之时,她看见了那个雕着古朴花纹的衣柜,几乎没有多想,就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柜门关紧的一瞬间,她就听见崔步青的声音从拐角处传了过来。
  “你不会以为乱嚼舌头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吧。想用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把一切抹平,我怎么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说话之时崔步青已经站到了柜子前面,他的脸上写满不屑,甚至不急着打开。他心里非常清楚那头莽撞的猎物无处可逃,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里,这场追逐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结局也早已注定。
  他故意把手中的凶器高高的举起来抵住柜子的上沿,然后缓缓往下滑,使它与每一条纹路都充分的磕碰。当他确定这种声音已经令里面的人吓破了胆,他才冷不丁的用力拉开了柜门。
  里面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只有初雪后愈演愈烈的寒在往里面钻。借着无私的月光,崔步青可以清晰的看到柜子内那诡异的虚无。也许是因为空无一人的深夜作祟,他顿时背上发毛,心底里翻涌出一股极其不安的感觉,赶快把柜门重新关上。
  他硬着头皮开始在绝对不会藏人的角落里寻找,但哪怕搜遍了所有旧桌子下方的孔洞,也没有找到苏琦峻的身影。他越来越慌,心态随着找寻渐渐失衡,最后他大声的呼喊她的名字,那颤抖的嗓音听上去竟像是求饶,手中的棍棒也掉落在地上。
  “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我不过是想吓吓你,让你长长记性,下次不要再试图拆散我们两。喂,你可以出来了!”
  但只有大门上的铁锁在寒风的吹拂中回应了他。他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猛然转头,让后发现那只是自己的。

......

《嘉弥钱荣娄》 第19章 免费试读

第19章

  因为柜子里面没有把手,苏琦峻只好紧紧地扣住门框上微微凹陷的地方。
  她双唇紧闭,试图不让自己的牙齿发出磕碰的声音,用嘴巴去呼吸,这样发出的动静相对更小。虽然听上去不太可能,但她还是奢望崔步青不会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整个柜子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苏琦峻以为有人在外面搞鬼,手上更加不敢松劲。愈发响亮的嗡嗡声将她包裹,但她没办法捂住耳朵,只能默默地承受着。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她依然不敢放松,又扣着门坚持了很久,久到她难以准确的估计出这段时间,她开始相信崔步青真的是回屋就寝了,这才试着推了下门。
  门怎么都推不开。更诡异的是,当她使出全身的力气之后,有东西从微微张开的门缝里挤进来,掉落在这片令人惶恐的黑暗中。
  她壮着胆子伸手去摸,发现那居然是泥土。那些泥土全都是温热的,她这才注意到周围的寒冷不知在什么时候完全消失了。当她把耳朵贴在门缝上,泥土继续滚落,外面竟连一点点寒风的呼啸都听不到。
  仿佛有人把她活埋了。和眼前令人汗毛倒竖的绝望相比,被打几棍子都是温柔的。刚才还担心被发现的她开始用力的拍打柜门,她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崔步青的名字,求他看在同学的份上放自己出去。
  什么声音都没有。她的头隐隐作痛仿佛要从中间裂开,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太用力喊叫导致的,但很快,她意识到一个要命的问题。
  这里的氧气已经所剩无几。
  求生的本能让她歇斯底里的哭嚎着,汗珠开始从她的鼻尖越来越多的冒出来。她感觉到眼皮很沉重,手脚也渐渐地不听使唤。钻进来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但现在她的后颈已经可以感受到死神的鼻息。
  很快她瘫坐在这间狭小的柜子中,喊出的也不再是完整的句子,而是那野兽般凄惨的呻吟。她的手指已经彻底麻木了,肌肉开始痉挛,耳畔响起似乎永无止境的蜂鸣。
  有一道十字形的白光出现在苏琦峻眼前,比她见过的最洁白的雪还要纯净,那白光将她包裹起来,剥去了她身上的重量。苏琦峻听到些声音,白光中似乎有人在轻轻的吟唱,她还看见了羽毛,一簇叠着一簇像风一样从她眼前略过,但当她试图抓住些什么,泥沼般的黑暗又将她拉回了现实。
  此刻她彻底没有了喊叫的力气,不自觉的想到了苏猛。一行热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她的嘴巴抽动了一下,露出这辈子最后一丝冷笑。现在她终于不欠他了。
  她已无法做出任何的抵抗,任由这黑暗将她慢慢的吞下去。
  ……
  苏琦峻是被一阵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吵醒的。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像被焊死了似的。随着头脑从混沌中一点点苏醒,她渐渐可以听清那些人谈论的内容。
  一个嗓门粗壮的女人说:“多亏了郭队耳朵好。”
  有个年级不小的男人大笑:“都是做这行被逼出来的。”
  又是另外一个声音,懵懵懂懂的苏琦峻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形容它。“所以我一直和你们讲,碰到小二流子和你冲突,你就赶快绕着走。孩子才是最不知轻重的,他们那脑瓜里没有概念,搞不好就出人命。”
  嗓门粗壮的女人嘲笑他:“你少在那猪鼻子插葱装模作样,屁大的依据都没有还分析的有板有眼的。这姑娘是学生,就一定是学生埋的她?根本没关系好不好。”
  苏琦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把眼睛睁开,她先是朦朦胧胧的看见自己头顶上有一圈黑色的圆点,外边缘粗糙,黑色里面还夹着黄心。后来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正躺在床上,而那些黑点全都是脑袋。聚在她床边的人只顾着叽叽喳喳的闲聊,直到其中一个惊呼道:“她醒了!”他们才齐刷刷的把头转过来。
  这里没有任何一张苏琦峻认识的脸。总共有四个人,清一色的利索的运动装,表情也无一例外,全都用一种观赏珍奇动物般的眼神盯着她。她紧张的一动也不敢动,现在哪怕是吞咽口水的小动作,都不可能逃过这些好奇的眼睛。
  嗓门粗壮的女人压低声音问苏琦峻,仿佛是担心会吓着她。“是谁把你弄进去的啊?”
  “她现在还蒙着呢,你问点简单的。”旁边一个男人用肘子捅了一下她,责备的说,然后转过来同样轻声细语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琦峻没有回答,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令她不知所措。男人见状失望的摇了摇头,“傻了。”他惋惜的说。
  “半斤八两。”嗓门粗壮的女人嘲笑他。
  接着她伸出一根指头,摆到在苏琦峻面前:“tຊ这是几啊?”过了一会没得到回应,她又加了两根指头,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苏琦峻依然不吭声。被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怪人包围,她的戒备心从始至终都高高的悬着,配合他们回答这种低智的问题只会让她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用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的嗓子有气无力的问到,但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也会让他们大惊小怪好一阵子。“说话了。”他们用激动的嗓音描述她的举动,仿佛她还能眨眼就是一件奇迹。说话间,他们把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皮肤黝黑粗糙,脖子上还挂着哨子的男人从后面推到前面来。
  “这个就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驴友团的领队。”有人急不可耐的说。
  “别。实际上,你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领队粗狂的外表和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很不搭配,他听上去比看上去至少要年轻十岁,“如果不是你拼了命的喊叫,我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脚底下居然埋着个大活人。”
  苏琦峻挣扎着坐起来,花了些力气把脊背靠在床头上。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现在即使只是动动手指,那里的神经也会一跳一跳的跟着抽痛。
  “你刚说,埋在地里?”她反问到。
  旁边有人轻叹了一口气小声的嘀咕着:“看样子是打晕了才塞进去的。”
  那嗓门粗壮的女人耐心给苏琦峻解释,也许是联想到了自己孩子,她的口吻里流露出无限的怜惜。“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你被人塞进一个大柜子里,然后……”
  她没有把话说完,似乎是担心那个残忍的词组刺激到苏琦峻,所以很委婉的做了个铲土的动作。
  “这不可能。”苏琦峻自言自语,口气中带着惊恐。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从钻进柜子到泥土开始滑落,也不过就是几分钟之内的事情。她不相信崔步青,或者说,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挖好一个坑然后把自己埋进去。毫无疑问某个环节出了大问题,这事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我这是在哪里?”她用慌乱的眼神观察四周。
  “康苏医院。”
  这熟悉的名字并没有令苏琦峻感到安心。周围的一切都太过陌生,病床的样式,地胶的材质,甚至是空气中弥漫的味道都和她印象中大相径庭。她把手伸向病床旁摆放着的仪器,好奇的指尖从上面的每一个按键上拂过,但依然搞不清楚它是干嘛的。她心绪不宁想要下床走出去看看,但驴友们七手八脚的又把她按回去。
  “医生讲的很明白,你现在必须卧床休息。”
  领队问她:“你还能想起来家里人的电话吗?”
  这倒没什么困难。那串号码几乎和呼吸一样早就刻在了苏琦峻的身体里,她无需思考脱口而出。
  领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苏琦峻完全不认识的东西,一个打磨的很光滑的小盒子,有点像她家超市里用来装薄荷糖的那种。他没有注意到苏琦峻奇怪的目光,当着她的面,在小盒子上按了几下然后放到耳边。
  这群之前差点把屋顶掀翻的人此刻都闭上嘴,当‘电话号码是空号’的提示音从小盒子里传出来时,包括苏琦峻在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等他们说些什么,苏琦峻急匆匆的又念了一遍号码。事实证明并没有说错了,这次的结果没有任何不同。
  “除了座机呢,你父母的手机号是多少。”床脚的人伸着脖子问。
  “啊?”
  苏琦峻是真的听不明白,没有任何表演的成分。那人不甘心的又重复了一遍,看到她呆若木鸡的反应,一众驴友们集体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他们以一种自认为她听不到的微小声音交头接耳,连带着手上的动作,大致意思是说她的脑袋还没有从活埋中恢复。那个喜欢臆测的男人还煞有介事的断言,这种状态至少要持续个三到五年。
  苏琦峻没有心情去反驳他们的谬论,她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你们是在哪里找到我的?”她的声音已经比先前浑厚了不少。
  “赴席山。”
  “你……确定?”
  几个人共同笑了笑。“每周都去能不确定吗。”
  苏琦峻的头又开始疼了。这像是某种古怪的报应,每当她想要离答案近点,便会牵扯出更大的谜团。她的表情变得狰狞且痛苦,驴友们立刻紧张起来,还以为她是身上哪不舒服。
  “但是,这……这说不通啊。”她听上去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赴席山和回收站几乎是在城的两头。”
  “什么回收站?”粗嗓门的女人一如既往的关切。
  “离老教堂很近的那个,收废旧家具的。”
  他们大眼瞪小眼仿佛听不懂她说的,就像她之前无法理解他们的言语一样。嗓音粗壮的女人,突然间若有所悟的发出一阵拖着长音的感叹。
  “我知道她说的那地方,那老头把里面布置的还挺规整。”看到苏琦峻连连点头,用近乎于感激的眼神回应她,大姐会心的一笑,不过紧接着她便话锋一转,“但是,那里已经拆了很多年了啊。”
  仿佛有人在苏琦峻的脑袋里开了一枪。她打了个很夸张的哆嗦,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领队帮忙拍打她的脊背,他们像铜墙铁壁般紧紧地围住她表达自己的关切。护士走进来看到了这一幕,吆喝着让他们全都出去。
  “没憋死也被你们捂死了。”她不留情面的说,“你们回去吧,从昨天下午守到现在,生怕她不知道你们是救命恩人。”
  驴友们非常不舍得离开,即使被推着走还一步三回头。苏琦峻对他们而言是一部可以与圣经媲美的杰作,拯救生命的巨大成就感,绝不是只言片语便可轻易描绘的。等到屋内终于回归了晨曦般的安静,护士拿出小手电检查苏琦峻的眼睛,然后问了问她此刻的感觉,苏琦峻照实回答,但很快她就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单纯。
  “晕就对了。你毕竟是人,当然不可能好那么快。赶紧躺回去吧。”
  等到护士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外,苏琦峻便立刻翻身下床。这个动作带来了很强烈的呕吐感,她没站稳跌到了地板上。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衣服,她换下病号服,扶着墙强撑着走出去。
  没想到驴友们还等在走廊的凳子上,打开门的瞬间双方的眼神毫无阻碍的撞在一起,苏琦峻吓了一大跳。
  “我只是去下洗手间。”她灵机一动,故作镇定的说。
  粗嗓门的女人说病房里就有,苏琦峻假装她什么都没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几束目光像钩子一样挂在她身上,在路过楼梯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往下跑去。
  呼喊声如预料那样从背后传来,即使双腿像棉花一样无力她也不敢停下。她一口气跑出医院,朝着一个她自己都没有想清楚的方向狂奔,等到耳边彻底清净了才停下,扶着旁边的墙壁干呕了许久。
  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开往十九中的线路还在,但那焕然一新的车牌是她从未见过的。上车之后她的月票怎么刷都没有反应,还好有个热心的乘客,拿出先前见过的小铁盒子替她扫了码。
  一路上越来越多与记忆中相悖的景象冲击着她的脑海,刚才路过的大厦明明几天前还是一家苟延残喘的游泳馆,咖啡店和雨后春笋一样,以她无法理解的速度铺的满街都是。这一切都像是一场过于清晰且漫长的幻梦,她抬起胳膊朝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那痛感是真实的,后方乘客诧异的目光也是真的。
  下车之后她的心情愈发忐忑,这无处不在的变化让人很难不产生担忧。万幸的是,父亲的店还在原来的地方,赌气到底的想法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怀着激动的心情,她三步并作两步快速的走进去。
  里面只有两个陌生人。一个长相还不错的中年男性,另一个又老又瘦弱。店内的装潢也没有一处和她记忆中相吻合,包括货架上正在售卖的东西。
  她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里是她心灵深处最后的堡垒。她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被摧毁了,一切她熟悉的人和物,她所经历过的时间与羁绊,都在她迈进柜子的一瞬间化为了宇宙深处最卑微的回响。而眼前这些,更像是个冰冷的仿制品,是上天为她的离家出走而量身定做的惩罚。
  那中年男性先是用很厌烦的口吻招待她,随后忽然间态度反转,冲过来抓住她的胳膊,紧贴着她的脸说:
  “是我,我是崔步青啊。”
  苏琦峻这才静下来用心观察他的面容,她心中一阵胆寒,因为这男人说的竟有可能是真的。他的确是胖了些也老了tຊ些,身上的穿着也规矩了很多,但那令人厌恶的声线和使人嫉妒的骨相却一如从前。
  她的眼前立马浮现出了崔步青握着棍子追打自己的景象,那不过就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她惊恐万分,使劲把他推倒在地,而当她逃出了商店,这个索命鬼一样的男人居然又追了上来。
  她拼命往学校里跑,那里是她能想到的人最多的地方,但没想到的是后面跟着的尾巴跑得更快。在马上就要冲进学校的时候,一只有力的胳膊抓住了他。
  “放开我!”
  出于本能苏琦峻毫不犹豫的朝身后踹了一脚,但这并不足以让崔步青放手。
  “你先冷静一点,我有事情要问你。”
  “你去死吧。”
  纠缠之中,那个瘦弱的老人也气喘吁吁的赶到了。就在苏琦峻快没有力气抵抗的时候,一个瘸腿的男老师从学校里走出来,英勇的拦在她面前。他的肉体虽有残缺但灵魂却比大多数人更加完整,面对咄咄逼人的崔步青他寸步不让,那犀利的言辞就像灼热的炮弹一样打在后者的身上。
  最后崔步青只得像只落汤鸡似的放弃了纠缠,而在刚才的争论中,苏琦峻知道了这位于危难中拯救他的男老师叫做胡准。胡准很体贴的搂着她的背护送她走进学校,虽然他个子不如她高,但苏琦峻却像只羞怯的小鸟一样老实的跟着他。
  在从门卫身边走过时,胡准专门交代了一句:“卖假笔的,千万别放进来。”
  他们一同走进教学楼,面对着修葺一新的墙壁和楼梯,苏琦峻已经麻木了,现在要是有什么东西保持原样她反而会觉得古怪。
  “你是哪个班的?”胡准问她。
  “高一七班。”
  胡准的脚在楼梯上绊了一下。
  “这是什么新颖的玩笑嘛?”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这学校的每个人都知道,一个年级总共只有六个班。”他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不可能。”
  苏琦峻非常坚持自己的说法,她越过胡准走在前面。在快要走到自己班门口的时候,她心中不自觉的燃起一丢丢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待娄樾能一如既往的坐在椅子上。
  只是没有想到,那扇她熟悉的门上居然贴着借阅室的牌子。她手足无措呆立在门前,门上的玻璃完整的映出了她惊骇的表情。
  胡准从后面不紧不慢的跟上来:“你这校服好多年前就被淘汰了,还有,崔步青为什么要纠缠你。”
  在这个一切都无法预测的荒唐世界里,胡准的善意成了苏琦峻唯一可以确定的东西。他是那根刺破黑暗与混沌的蜡烛,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她可能已经瘫倒在校门口彻底崩溃了。所以她毫无保留的倾囊相告,这离奇的遭遇再不讲出来,终会化为她肚子中的一条毒蛇。
  不过为了照顾自己的形象,她美化了整个偷东西的过程。
  任何人听到这做梦般的描述都要消化好一阵子,胡准思索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长大之后也许会成为一个作家。挺新颖的故事,只是还不够完美。”
  他的不信任令苏琦峻非常失望,为了证明自己,她伸出手指做了个对天发誓的动作。
  “如果我说了半句谎话,下次就让我憋死在里面。”
  “你刚才说你钻进柜子之前下着雪,立刻就到了县城的另一边。但你要不要看看外面,现在才七月初。”
  苏琦峻无法反驳,醒来之后她的确没有再感受过一丝一毫的寒冷,此刻身上倒是热的发慌。胡准看她沉默的低着头,还以为她是不信,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苏琦峻一直很好奇的小铁盒,点亮之后举到她面前。
  “这到底是什么。”苏琦峻忍不住上手去摸。
  “你是在装傻吗,我不相信你连手机都不认识。”
  苏琦峻眯起眼睛小声的念出上面的数字:“2025年7月……不对,这上面不对,怎么可能是2025年。”她高声的尖叫,往回退了好几步,仿佛那串数字有毒似的。
  “它当然是2025年,否则呢?”胡准疑惑地皱着眉头。
  两个人都沉默了没有再讲话,但凝视着对方的目光中又饱含着千言万语。苏琦峻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无力地扶着墙缓缓在地板上坐下,把脸埋进自己的手里,来来往往的学生走过时忍不住窃窃私语。
  胡准赶紧把她扶起来,搂着腰把她带进办公室,又把一杯热水塞进她颤颤巍巍的手中。
  “你先歇一会吧。你们班的班主任是谁?”
  苏琦峻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低着头,那无神的双眼仿佛是两个深邃的溶洞。
  “如果你实在不想告诉我,也无所谓,但大课间马上要结束了,你应该去……”
  “你相信吗?”苏琦峻突然开口。
  “什么。”
  “你相信我是从二十五年前来的吗?”
  周围的几张办公桌上,正低头批改的老师们不约而同停下了笔,几束目光和蛛网一样交织在胡准的身旁。这里每天会迎来无数的学生,但进来后讲疯话的还真不多见。
  如果不是同事们怪诞的目光,胡准不至于这么拘束。他凑到苏琦峻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悄悄地说:
  “我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师,你觉得呢。”
  “王珞音。”苏琦峻说出一个名字。
  “这是……”
  “你不是问我班主任是谁吗,打给她,你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最靠里的位置上那位最为年长的老师咳嗽了几声,一个非常明显的提示,胡准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他露出抱歉的神色,拽着苏琦峻的胳膊把她拉到走廊上,将众人所期盼的宁静重新还给这间办公室。
  贴着走廊的墙壁他谴责道:“王珞音都退休好几年了。”
  “对啊,我告诉过你我不属于现在。”
  胡准不情不愿的拨通了电话,也许他现在已经对先前的见义勇为后悔了。他打开公放,递到苏琦峻面前。电话接通后他出于礼貌先寒暄一阵,以后辈的身份关心人家的健康情况,然后才扯到正题上:
  “王老师,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带过一个叫——”
  “苏琦峻。”苏琦峻报出自己的名字。
  “一个叫苏琦峻的学生。”
  而电话那头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
  “有,而且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长长的叹息声,“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呃,我……我只是……在做校友墙的时候看到了这个独特的名字。”胡准在编理由的时候一直盯着苏琦峻的眼睛,“挺有意思的不是吗,你带过那么多学生,为什么对她影响尤其深刻。”
  “换做是你也不会忘记的。”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那一届我的班上死了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就是她。”
  那只握着电话的手猛然间抽搐了一下,胡准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下意识的把胳膊往回缩,脸颊上的肉也不自觉的绷紧。苏琦峻的眼睛比刚才瞪大了一倍都不止,她发出一声疑惑的叫嚷,还想要追问些什么,但胡准很及时的捂住了她的嘴。
  “那是什么声音。”王珞音问。
  “几个胡闹的学生而已,”胡准强装镇定,“你有这个苏琦峻的照片吗?”
  “你今天怎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我没有,不过也许入学档案上能翻到,唉,我记得当时拍毕业照的时候,大家为了纪念,还专门在第一排留了两个空位。”
  如果不是胡准果断的结束了通话,王珞音会在伤感的情绪中浸泡更久。胡准把放在苏琦峻脸上的手拿开,用低沉的嗓音埋怨她:“你想干嘛,吓死她吗?”
  “所以说我现在是个孤魂野鬼?”她先是令自己陷于绝望,又很快的自我救赎,拽着胡准的胳膊急不可耐的催他去档案室。
  将信将疑的胡准脚下磨磨蹭蹭的走着,带苏琦峻来到学生们避之不及的行政楼,一迈入档案馆,就闻见了陈年纸屑的历史味。他们从管理员手上要到常年无人问津的档案盒,在落座前不得不把椅子上的灰尘擦拭了两遍。翻阅的时候,胡准的嘴巴就和他的指头一样没停下来过。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那两个遇害女孩的同学对不对,搞这出亡魂归来的戏码就是为了祭奠她们。我班上的学生也是,过完了圣诞节过狂欢节,没了仪式感都不知道起床之后该干什么。不过我奉劝你也差不多就收手,不要搞集会仪式,也不要想在操场上摆蜡烛,学校绝对不会给你提供场地……”
  他镇定自若的神情在翻到其中某一页时突然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先是惊讶的眯起眼睛,目光在档案右上角的照片和苏琦峻的脸之间来回跳跃,随后他把那张纸拿起来,将它们放到一个平面上又观察了几秒。
  “我的天呐。”
  喊出这一声之后,tຊ惊恐万分的胡准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撞到了后面的架子然后跌倒在地上。苏琦峻想要来扶他一把,但胡准就像看到了恶鬼似的,他四肢并用滑稽的向后面爬去努力离她更远一点。很难想象,这和校门口大义凛然的男老师是同一个人。
  “别过来,”他伸出一只手挡在身前,舌头和打结了似的语无伦次,“冤有头债有主,去找别人,报仇也不是我。”
  苏琦峻狠狠揪着胳膊上的肉,让他看清楚自己并不是飘忽不定没有实体的东西。
  “我是活着的。你平时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
  负责管理档案的老师听到动静赶来,胡准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狼狈不堪的着装。他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抱怨说只是腿又开始疼了,还在地上使劲跺了几脚。他们先是配合管理员把撞到地上的书籍重新摆放整齐,等到又只剩两个人的时候,胡准还是隔着一张桌子和苏琦峻说话。
  他把桌上的档案朝着她摆放,指着最下面的备注让她看:
  “这上面写的可和你的说法不一样。”
  “一定是搞错了,我只是失踪了二十多年……”一想到这件事,她还是闭上眼睛难以面对残酷的现实。
  “这两者差别可太大了,完全是两码事。没有哪个学校会在未确认尸首的情况下宣判学生的死亡。”
  他们的谈话陷入了僵局。胡准捋了捋头发,同时也捋顺自己的思绪。
  “那柜子,现在在哪里?”他问。
  “柜子……我在医院没有看见,肯定是还在赴席山。”
  说完她就像重新找到了人生价值似的,迈着焦急的小碎步往外走。胡准叫住了她,用一个简单的问题把她拉回到现实之中。
  “你有打车的钱吗?”
  苏琦峻缩着下巴搓手的样子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给我几分钟时间。”

......

《嘉弥钱荣娄》 第20章 免费试读

第20章

  司机按照要求把他们载到赴席山。正午的阳光被茂密的叶片剪碎,散在地上铺成一片星海,在植被的袒护下虫子肆意的鸣叫,它们自己不午睡也不打算让别人睡。苏琦峻捡了一根和她身高相匹配的棍子,把行进中碍眼的杂草都拨开。
  “朝这个方向走,我们肯定可以找到。”她坚定的说。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这山上只有一条道,他们走过的地方我们当然也能遇到。”
  苏琦峻的口吻里带着几分焦躁不安,也许是胡准的怀疑拉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回过头对他说:“谢谢你送我过来,但这和你没关系,你不需要陪我一起找。”
  胡准继续跟着只是不再说话。他知道那是姑娘们常有的小情绪,当他的主动超过了他们的关系,苏琦峻就只能用推开的办法来让自己心安理得。
  过了一会,她又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到信心。
  “我只要再钻进去就可以回去了,对不对。”
  胡准流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果我说了真的能算的话,是的。”
  这山林间的气候太过于潮热,苏琦峻泛红的脸上不断地渗出层层细汗,就如艳丽的花朵会吸引野蜂一样,汗水也将山路间的尘土牢牢的吸附。胡准非常细心的捕捉到了这一点,从口袋里掏出湿巾递过去。苏琦峻只是轻轻在胳膊上抹了一把,就能擦下一层黄澄澄的泥浆。。
  还有一件很尴尬的事情,自从躲进老教堂之后,苏琦峻就再也没有洗澡的机会。此刻她的薄毛衣正散发出一股很接近泔水的气味,为了照顾她的面子,胡准只好假装闻不到。
  翻过两个松软的小土坡之后,苏琦峻带着不安地口吻说。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爬山还不够累吗,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因为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在脚上,胡准回答的很吃力。这崎岖的山间小道对他来说很不友好,他必须花费更多的力气,才能得到别人一半的速度。他的后背早就悄悄的湿透了,小腿也硬的像是一根无法打弯的钢筋,但男人该死的好胜心使他必须保持坦然自若的表情。
  苏琦峻略显激动的反问道:“这就不耐烦了?”仿佛怕他真的跑了似的,她接着说:“只是我们非亲非故,而且刚刚认识不到两个钟头。”
  胡准突然疼的叫了一声,他刚刚踩中了一粒不起眼但很尖锐的石子,那感觉就像脚底被剜去一块肉。为了照顾他苏琦峻在山路的低洼处停下,像个指路牌似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胡准一瘸一拐的挪到旁边的树墩上坐下,利用这宝贵的停歇喘两口气。
  “你有没有听说过那样一种说法,相比借过你钱的人,那些曾经给你借钱的人反而更愿意再帮助你。”
  他想要擦一把汗,但手伸进口袋里,才想起来湿巾已经送了出去。
  “也许是因为在校门口救了你吧,如果现在停下来,就好像我之前的付出都白费了似的,我总不能干违背自己内心的事情。再说了,”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珍贵的机会,如果你真的没有骗我,那我肯定是要见证奇迹了。”
  “你把我说的就像是一条线索。”苏琦峻发着牢骚。
  “我们每个人都是线索,这世界的运行规则就是,没有人可以当永远的主角。有时你以为自己是他们心中的山,但实际上,他们只想翻过你去看那条河。”
  苏琦峻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话,胡准以为她生气了,当他把疲惫的头抬起来,才发现她早已经不在那里。他赶紧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四下打探她的踪影,最后发现她原来拐去了旁边稀疏的林子里。
  那林子中间有片很适合驴友们生火的空地,植被稀疏,而空地上早已被挖开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洞,像个小巧的悬崖,苏琦峻正站在大洞旁看上去万分沮丧。
  胡准真的很担心她掉下去,拽着袖子把她扯回到安全些的地方。
  “不在了。”
  她轻声的念叨着,眉头紧锁,焦虑的目光还在往更远的地方张望。
  “你是说……”
  “那柜子被人搬走了。”
  这个真实存在于眼前的大洞,让胡准对苏琦峻之前的‘疯言疯语’又有了新的看法。一想到面前的高个子姑娘可能真的来自二十五年之前,他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搬走的。”胡准问。
  “我如果知道,就不会跑回来浪费时间了。”
  她突然非常懊悔的蹲下来,把头发揉搓的比旁边的蒿草还要乱,又使劲用拳头捶自己的腿。不论她高挑的个头让她看上去比实际成熟多少,在骨子里,她不过就是个容易被情绪玩弄的姑娘。
  “我真是个蠢货,太蠢了,我个白痴。”她不停地骂自己。
  胡准费了很大的力气把她拽起来。“别这样,这样除了让人看笑话,不会有其他任何的帮助。”
  “我就不应该从医院逃跑,那群人肯定知道柜子的去向,但现在回去他们一定早跑光了。”
  说着,她就像完全看不见胡准似的,自顾自的快步朝山脚下跑去。一想到还要被这山路折磨第二回,胡准痛苦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过除了咬紧牙关跟上去他别无选择。
  下山之后他们马不停蹄的赶到康苏医院,但这次胡准选择站在门外,他说什么都不愿意踏进这所疆其县最负盛名的医疗场所。
  “你自己上去吧。”
  他盯着那医院的牌子,口吻里带着明显的怨气。
  “你是小时候打针打怕了吗。”苏琦峻不理解。
  “不,”他摆摆手说,“只是里面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于是苏琦峻一个人走进门里,过一会出来时,脸色比生了一场大病还要难看。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胡准非常识趣的一句都没有多问,他只是看着她憔悴的面容给予一些恰到好处的关怀。
  “折腾了这么久,你早就饿了吧。”
  没想到苏琦峻却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客气。”他说,“一顿再简单不过的便饭而已。”
  “可我真的没胃口。我累了,只想休息一会。”
  她有气无力的说完,然后慢悠悠的走到路边栽种着大tຊ柳树的瓷砖台子上坐下。胡准在旁边陪着她,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双眼空洞,深陷于一种泥泞的沉重里。胡准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已经一步又一步愈发的相信她,如果这女孩说的是真的,那她可真是太独特了。胡准眼前浮现出一层挥之不去的滤镜,身旁的女孩也从血肉之躯变成了玉雕般珍贵。
  过了很长的时间,当疲惫的胡准都开始有了困意,苏琦峻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
  “人果然不能太情绪化。”
  “怎么?”
  “我赌气说,要让我爸几十年都见不到我,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在和过去告别。接着虔诚的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什么了不起的决心似的。最后她站起来,朝着那模模糊糊却又充满可能性的道路尽头眺望。
  “我要回家看看。”
  苏琦峻邀请胡准和她一起去,虽然已经不需要他帮忙,但她想以主人的身份表达感谢。在路上的时候,他们的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大部分情况下苏琦峻都面色复杂的思考着什么。
  胡准提了一个很自然的问题,但说完之后他很快就后悔了。
  “你爸爸如果还活着,他应该有多大了。”
  对此苏琦峻没有做任何回应,但从她毫无波澜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这个问题她肯定也思索了好多遍。
  下车后苏琦峻走在前面快步钻进一个寒酸的小区,她个子高又急匆匆的,腿脚不便的胡准在后面跟的满头冒汗。他们在二楼的一户门前停下,敲门之后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走了出来。
  从那完全不匹配的年纪和苏琦峻无比失落的眼神上,胡准能看出来这绝不是她希望见到的人。这男人大概三十左右,茂密的头发上打着发蜡,健壮的肌肉把二道背心撑的很饱满。
  “你是谁?”
  苏琦峻在问话的同时,还伸长了脖子使劲往房间里看。
  “这是我家,这句话应该我问吧。”
  “我以前住在这里。”
  “我是走了正规程序把它买下来的。”
  这男人不喜欢苏琦峻窥探的样子,往右挪了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那给你卖房子的人呢,到哪去了。”
  “他死了。”
  苏琦峻的表情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似的,她的嘴巴半张着,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一直盯着那男人的眼睛,似乎是期盼着能够再听到一句‘玩笑而已’,但后者却只是用很抱歉且无比真诚的神情回望她。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四五年了吧,抱歉,我记不太清了。”
  于心不忍的胡准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苏琦峻并不想听,她一言不发的推开了他善意的手,此刻她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触碰。
  像是丢掉了半条命似的,苏琦峻缓缓地转过身去一步一顿往楼下走。出于尊重,屋子里的男人一直等到他们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才用最安静的方式把门关上。
  胡准一路上都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跟着,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在他们走出了这狭小的院子,又沉默的行进了一小段路之后,苏琦峻突然停下脚步。从后面看上去,她先是在脸上抹了几把,然后掉转过头来开始往回走,虽然她刻意把脸压的很低,但泛红的眼圈依旧非常显眼。胡准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他知道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她一切决定。
  他们再次敲响刚才的房门,双方的第二次相见,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由得带上了一副肃穆的面具。
  “我不会打扰你太久。”苏琦峻吸溜着鼻涕说,“但我只想知道,他被葬在了哪里。”
  男人同样下意识的彬彬有礼。“没事,不要紧,应该的。不过我真的不清楚,很不好意思,我只是很单纯的买了他的房子,并没有和他做朋友。”
  看到苏琦峻伤心欲绝的样子,似乎是担心她昏过去,男人赶紧补充道:
  “不过你可以给你姐姐打电话呀,她肯定是清楚的。”
  “姐姐?”苏琦峻满脸诧异。
  “对啊,你姐姐,你们姐妹两的个头差距到挺大的,我觉得她也就到你腰。”
  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努力想找些轻松的话题,但他不是个优秀的安慰者,那故作轻松的笑容太过刻意。
  苏琦峻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磕磕绊绊的吐出一句:“可我从来都没有姐姐啊。”
  这显然在那健壮男人的预料之外,他的目光无处安放,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来回打转。“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看来你们家情况还挺复杂的。”他有些后悔的嘟囔着,“反正办手续的时候我见过好几次,因为你妈腿有风湿,都是她在忙前忙后。”
  “我妈?……我妈在我一岁的时候就和别人跑了。”
  看着两人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逐渐走进了死胡同,一直在站在旁边静静思索的胡准插了一嘴,问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给你卖房子那人,是姓苏吗?”
  男人斩钉截铁的摇头。“不,他叫牛立,这个我还是非常清楚地。”
  苏琦峻顿时获得了新生。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她激动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我的老天啊。”她不自觉的发出感叹,看胡准的眼神就像在看救命恩人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男人还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复杂的,这房子看来倒了好几手。”
  胡准说的轻描淡写,他不希望他们把他当成有一丢丢小功劳就疯狂摇尾巴的孔雀。
  “这样啊。”男人恍然大悟,“那我倒真可以帮你们问问。”
  说罢他就开始打电话,当着他们的面问的很热情。在不触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是非常愿意伸出援手的,他们会用这份善意去换取一个名叫功德的东西。
  不过挂掉电话之后,他支支吾吾的,一副没带回好消息的摸样。
  “他们说,那个姓苏的男人很多年前就搬去外地了,似乎是因为他女儿出了意外。电话我问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我已经尽力了。”
  “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他们也记不清了,时间太久了,好像是南京,要不然就是西安,也有可能是洛阳。”
  “一定是西安。”
  下了楼之后苏琦峻斩钉截铁的讲。
  “为什么,就因为西安距离疆其更近吗?”胡准露出疑惑地表情。
  “以前我爸的桌子上总是摆满了华清宫的照片,他对那座城市有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像着了魔一样的喜欢。”苏琦峻很认真的回答。
  “所以呢。”
  这是一阵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沉默,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出来也一样明显。
  “你知道那里有多少万人吧。和大海捞针没有区别。”胡准点到为止。
  苏琦峻很缓慢的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仿佛她的脖子上吊着一个千斤重的坠子。
  “你有他的照片吗?”
  她又同样缓慢的摇了摇头。
  纯属是因为不想继续刺激她,胡准把后面的问题都咽回到肚子里。他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疲惫,那与肉体上的劳累关系不大,纯粹是精神上的无可奈何。他挠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又来回揉搓脖子后面的头发,因为无法解决眼前的难题,他只好解决身体上的不适。
  “但是如果不去,你肯定不会甘心的,对不对。”他苦笑着说。
  “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不去。”
  胡准没有憋住,他那略带酸涩的笑意在这个紧凑的小区中回荡。
  “行,在这里等我。”
  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讲自己去哪,苏琦峻靠在小时候经常玩闹的大榕树下等他。那时候她刚有门把手高,就已经是院子里小孩的翘楚了,他们常趴在榕树上玩电报取消,而最刺激的办法就是躲在树的另一边。
  多少年过去了这树还是当时的模样,绕树奔跑的孩子却早已不知去向。时光这负心汉是出了名的喜新厌旧,我们越是爱它就越会被它抛下。苏琦峻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喜欢玩什么,但她竖着耳朵去听,四周却只有一片毫无生机的寂静。
  她一直等到太阳开始落山,阴影如藤蔓般爬满了整个院子,当金色的光芒只剩下顶楼阳台上可怜的一小撮,胡准才终于出现。他是开着车回来的,看到这个腿脚残疾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苏琦峻忘了安排好表情,流露出一副很没有礼貌的吃惊相。
  “从朋友那借的。”胡准从车里走出来。
  看到苏琦峻那张睁目结舌难以理解的脸,胡准接着说。
  “怎么,你的身份证早就注销了,火车和飞机都坐不了,难道我们走路去?”
  苏琦峻鼓起勇气,指了指他那条无法忽视的瘸腿。
  “真的可以吗。”
  “我是有正规驾驶证的。哦,国家都说可以,你觉得不行。”
  如果苏琦峻此时只能说一句话,那她tຊ一定会小心翼翼的遣词造句,尽全力描述自己感激的心有多么滚烫。但她却没有开口,她似乎不想因为这正确的客气,而使得两人的关系重新拉远。
  “所以,我们,”她一字一顿不好意思的说道,“什么时候动身呢。”
  “等你没有疑问了,就赶快上车。”
  “现在?”
  即使渴望与父亲相见的心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苏琦峻也觉得这太过于仓促。
  “对。”
  说话间,疲惫的胡准已经趴在了车门上,这一天马不停蹄的奔波,把他的皮肤折腾得粗糙且黝黑,许多先前没有的皱纹也冒了出来。
  “我也很想赶紧在床上躺下,但年假总共只有这么几天。刚才在电话里,要不是我说我舅舅在老家上吊了,校长可能还不愿意批。所以我们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要想明天晚上赶到,现在就要出发。”
  苏琦峻谨慎的瞄了眼小区外贩卖日常用品的商店。
  “用不用给你买罐咖啡。”
  “这倒是个好建议。”胡准把手伸进口袋,从钱包里捏出两张钞票,但在苏琦峻即将拿到的瞬间他又忽然躲了一下。
  “不过不要咖啡,那只是听上去有用。”他说。

......

《嘉弥钱荣娄》 第21章 免费试读

第21章

  苏琦峻还是第一次在高速行驶的汽车上喂驾驶员吃东西。按照胡准的要求,她买回一罐老板帮忙挑选的最凶猛的辣椒酱。只要听到胡准说:“再来点。”就挖出一小勺塞进他的嘴里。
  每次她这么做,胡准都会发出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哀嚎,他呼吸急促,猎犬一样张大了嘴巴夯吃夯吃的喘着,这声音往往只能在见不得天日的地下搏斗场里听见。这无疑带给他巨大的折磨,但他又必须依靠这折磨。
  刚开始时苏琦峻还有些于心不忍,总觉得这是刑讯逼供时才会用到的手段。到后来只能越挖越多,勺尖上的一点已经起不到提神的效果。
  当同行的车辆渐渐化作两道灯光,黑夜如密不透风的幕布遮盖掉沿途一切的风景,留给他们的就只剩下了车轮的颠簸声。今天无疑是辛苦的一天,两个人像拔河的绳子一样几乎没有放松过,胡准操着疲惫的口吻对苏琦峻说:
  “把音乐打开吧,选一首你爱听的。”
  虽然苏琦峻听明白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但她拘束的手在前板上来回摸了两趟,也没找到开关在哪里。
  “你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没坐过车,这回我是真的不信。”他惊讶的说。
  “几乎都是坐后面。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疆其,我爸从来都没有带我出去旅游过,是不是听上去很不可思议。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小时候有本画报,实际上是本旅行手册,我每天都会去翻关于沙漠的那一页,书都翻破了也没见过沙漠真正的样子。”
  苏琦峻把头慵懒的靠在窗户上,那空灵且幽怨的嗓音倒是和阴沉的夜晚很搭。胡准没有傻到什么都听不出来,于是很聪明的跃过了这个话题。
  “那你至少听歌吧,这个和家庭条件真的关系不大。”
  像是来了兴致是的,苏琦峻在椅背上蹭了两下坐的更高些。“不瞒你说,住在教堂里的时候我就只剩下歌了。刚开始我还嘴硬,说要考个好大学给我爸看看,不过只要一拿起笔我就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你都听谁的歌。”
  “那要看谁的磁带卖的便宜。”
  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苦涩的笑声,很快又不约而同的停下。胡准悄悄瞄了眼苏琦峻上不得台面的毛衣,那裸露的线头和土气的颜色,为了不造成更多的伤害他又迅速的看向前方。
  在寂静的车厢里苏琦峻哼起一段旋律,正是那首她在旧教堂里给娄樾介绍的歌。胡准默不作声的听了一阵,然后捣鼓着车载音响,很快,车厢里便响起了那首歌的原唱。
  “你居然也听这首歌。”苏琦峻开心的差点跳起来。
  胡准意味深长的笑了。“我毕竟也是有青春的人。”
  “我以为这么小众的歌手,应该没有人知道。”
  “小众?他,早就是个时代了。”
  愉悦的笑容像凝固了似的停顿在苏琦峻的脸上,她安安静静的靠回到椅背上,如同退回自己的壳里。每当她试图变得健忘,尝试去触摸当下的生活,就总会被有意无意的铃声叫醒。它们就是篱笆上密密麻麻的刺,不断地提醒着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胡准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带着懊恼的口吻向她道歉。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回应他的是苏琦峻爽朗的笑声。“你能这么说,代表你已经完全相信我了。”
  “作为补偿,你可以玩我的手机。”
  虽然苏琦峻从没有明说过渴望,但当胡准把手机递过去时,她那毫不抗拒的指头和望眼欲穿的目光彻底出卖了她的内心。仿佛那是一块价值连城的水晶,她小心翼翼的用双手端着连晃都不敢晃一下。
  “你千万别呼吸,它被风刮一下都会坏掉。”胡准借势调侃她。
  这反而让苏琦峻放松了许多,她狠狠剜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没见你用过。”她没好气的嘟囔着,故意像扇子一样把那手机甩来甩去。
  “你可以试试这个。”
  胡准说着便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这个是……?”
  “用它拍照会变得很好看,我没记错的话,二十多年前还没有这种玩意。”
  胡准的眼睛快忙不过来了,它们在前路和副驾驶上来回切换。苏琦峻好奇的捣鼓着,无意间点开了一个崭新的界面,紧接着便像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自然奇观一样深吸了一大口气。
  “这几百个,不,上千个居然都是你,原来你每天都拍自己,不对,好像一天还拍好几遍……”
  不等她把话说完,胡准就慌慌张张的把手机夺了回去。即使车厢里一片漆黑,依靠前车灯那微弱的反射,也可以看到胡准的脸和脖子像是烧着了似的。
  “不能翻别人的相册,这是最基本的利益,你不知道吗……算了,你还真是不知道。”
  他意识到对一个原始人来说,这过于苛刻了。在扭捏了一阵之后,又把手机重新递了回来。
  “你还是玩玩游戏好了。”
  他已经先前打开了一个程序。
  “可是我不会。”那五彩斑斓的色块全都倒映在苏琦峻的瞳孔里,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电子瀑布。
  “很简单,用指头划拉,把三个一样颜色的拼凑到一起。就像这样,看到了吗,你要是能把四个连在一起就会得到一枚炸弹。”
  汽车突然非常猛烈地晃了一下,要不是都老老实实系了安全带,他们两个人一定会当场从前车窗飞出去。胡准的头毫无防备的撞在方向盘上,撞的生疼,当他表情狰狞的把头抬起来时,可以看到辣椒酱全都打翻在了他的裤子上。
  苏琦峻在脚底下摸了一阵,把可怜的手机捡起来。透过完全静止的挡风玻璃,可以看到车前盖上有一串骇人的血迹。
  他们两个人在车上惊魂未定,喘了很久。最后还是胡准硬着头皮先打开车门走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苏琦峻也紧张兮兮的跟上来。
  眼前所见帮胡准回答了一切。在车灯正好可以照耀到的位置,一只还算肥硕的猪仔躺在血泊之中,看大小也就三四个月左右,不知是从附近哪个猪圈里跑出来的。这小家伙是个英雄,最终为了自由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那猪仔四脚乱蹬,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着,嘴里痛苦的呻吟倒和胡准吃辣椒酱时发出的喊叫颇为相似。
  “所以开车不让玩手机还是有道理的。”胡准沮丧的长叹了一口气。
  那被撞得瘪下去的保险杠令他心痛不已,他蹲下来来回的擦拭它,就好像多摸几次它就能恢复原样似的。直到有车辆如流星一般从他们旁边疾驰而过,两个人才反应过来这里可不是逗留的好地方。他们费了些力气,把那头比看上去要重许多的猪仔搬上车,来不及擦干净车身就抓紧时间重新上路。
  “现在该怎么办。”
  苏琦峻慌张不安的声音倒是很符合她涉世未深的学生形象。车厢里再也没有了先前壁炉般的惬意和愉悦,两个人的表情比夜色还要凝重,活脱脱就是一对肇事逃逸的杀人犯。
  “就在前面,不远了。”胡准竟不自觉的打起了磕巴,“再开半个多钟头就到绥德县了,我们就在那里休息。”
  “可它呢?”
  苏琦峻很不放心的望了一眼后座。那猪仔哼唧的声音越来越弱,和蚊子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条腿可以勉强的扑腾。
  “我忘了说了。”胡准揉了揉鼻子,“绥德县也不小,说不定能找到兽医院。”
  随着他把油门踩到底,车窗外的风声也变得如冰雹一样凌厉。就在胡准全神贯注赶路的时候tຊ,他的手机很不合时宜的响了。
  “这么晚了,谁啊。”他看都没看就先嘟囔了一句。
  电话刚一接通,有个尖锐的女声就和滑坡的山洪一样从里面倾泻而出。即使坐在副驾驶上,苏琦峻也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她说出的每一个词。很容易就能听出来,那女人的孩子两天没回家了。不过更让苏琦峻震撼的,则是胡准和他父亲的关系。
  当那句‘如果你们真能把我父亲送进监狱里去,我保证日后一定会登门道谢’从胡准的嘴里讲出来时。苏琦峻觉得身边坐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有什么东西蹬了下苏琦峻的靠椅。她这才想起来后排还有一位等不起的乘客。
  “小家伙快不行了。”苏琦峻焦急地说。
  “我知道。”胡准面色凝重,小声的回答她。
  没过多久苏琦峻就听到了那个令她恶心的声音,崔步青居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打探她的消息。胡准以干净利落的回击替她出了口恶气,然后接挂断了这通耽误车速的电话。
  不过苏琦峻的好奇心并没有随着通话一起消失。在开出去好长一段路之后,她忍不住试探着问:
  “你和你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显然胡准并不想聊这个话题。
  他们赶到绥德县的时候,除了旅馆以外已经很难再找到亮灯的地方,胡准刻意的忙碌有几分逃避谈话的嫌疑,把苏琦峻放在旅店门口之后,他就打着找兽医的旗号再次驶入了荒凉的夜色。
  等他的车重新出现在这间小旅店门外,旅店的接待员都已经换了一茬。迈进大厅的胡准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渗人的血迹从脸颊一直到裤腿,本来正在犯困的接待员看到这装扮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苏琦峻斜靠在大厅的沙发上,被困意来来回回的折磨,沉重的眼皮之间只剩下一条微小的缝隙。胡准愣在原地。
  “你怎么不上去?”
  说完之后他立刻从苏琦峻无奈的眼眸里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他带着愧疚的心情,用血呲呼啦的指头把钱包夹出来,走到服务台前去办手续。
  那接待的小哥有双璀璨的大眼睛,仿佛是从古灵精怪的魔幻故事中蹦出来的。他贼溜溜的笑略显邪恶,来回的打量着两个人,悄悄冲胡准眨了下眼睛之后,他故意用很大的嗓门叫嚷:“都满了,只剩一间房了。”以保证坐在沙发上犯困的苏琦峻也能听到。
  胡准压低了嗓音给他解释。“不是的,你不需要帮我,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哪有,我说的是事实。”
  而那小哥毫无改变的坏笑令他发毛,仿佛他彻底被看穿了,那些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想法已经从胸膛里被掏出来撂到了桌上。
  胡准以一副勉为其难的姿态屈服着。“那……行吧,也就将就一下,只是睡觉而已嘛。”他羞怯的低下头嘟囔着。
  上楼的时候两个人就像互不认识似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打开房门之后,苏琦峻更是拘束的站在门口不敢走进去。
  “你最好进来,别人要是看到你的校服。我可能得去警局住一晚上。”
  因为紧张,进屋后苏琦峻只敢直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的揪着她那条脏兮兮的校裤。她的行为,使这间平常的房子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桃色。
  “女士优先,你先去洗澡吧。”胡准说。
  “我为什么要洗澡。”
  苏琦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梗着脖子很抵触的和他吵吵。
  胡准发出一声凄凉的哀嚎。“你要不要好好闻闻自己的味道,你以为我这一路上光是靠辣椒酱保持清醒呢。”
  这并没有令苏琦峻放下警惕,她依然像看敌人似的,用一种很不信任的眼光盯着他。身心疲惫的胡准放弃了劝说,他苦笑了几声:“随便你,请尽情享受发酵的自己。”边说边解开了外套的扣子。
  “你要干吗。”
  又是声刺耳的惊呼,仿佛下一秒苏琦峻就会张牙舞爪的扑上来。
  “你不洗当然是我洗了。”胡准委屈巴巴的说。
  “你为什么要洗澡,我们两又不干什么。”
  “你什么时候得的神经病。”胡准终于憋不住了,把外套使劲的砸在床上,“难道我辛辛苦苦陪你跑了一天,又开了那么久的车,还必须穿着衣服睡觉吗?”
  他不再和她废话,一瘸一拐的发着牢骚走进了洗手间,把门用力的摔上,还反锁了一道以示清白。
  当久违的热水将他彻底包裹,胡准在脸上抹了一把,渐渐放松下来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走丢的孩子。平心而论那孩子挺不错的,如果考虑到他不堪的父亲,就更不错了。崔硕德正直,身上时常闪着认真的光,秀气的长相也讨人喜欢,要是父母不离婚他也许还会更优秀些。胡准祈祷着也认为这些优秀的品质值得他平安。
  走出洗手间之前,他严严实实的检查了浴巾,以确保没有任何裸露的皮肤会造成误会。一开门,差点和抱着被褥等在哪里的苏琦峻撞个满怀。
  “你又整什么幺蛾子。”
  虽然她怀里的东西已经足够明显,但胡准不想亲口讲出这个荒唐的答案。
  “我们还是分开睡吧,今天我就睡这里面。”
  她似乎是酝酿了很久,麻利的脱口而出。胡准则流露出诧异的神情,不可思议的目光像箭一样扎在她身上。
  “所以我今天做了这么多,在你眼里依旧是个猥琐的流氓。”
  不等她做出任何辩解,胡准就很粗暴的把那床被子抢了过来。
  “你去床上吧,这里面太潮了。”
  他板着脸硬生生的撂下一句,接着便再次把门紧紧关上,懒的和她多说任何一句话。
  有趣的是,等到洗干净衣服开始入睡,胡准的气就已经奇迹般的完全消失了。他躺在发潮的被褥上,并不责备她的胡闹,多年的教学生涯让他磨砺出一颗坚韧的心脏,反倒越咀嚼越觉得有趣。
  苏琦峻的声音突然隔着门传进来,湿漉漉的沾着潮气,原来她也没睡。
  “那只猪,最后怎么样了。”
  胡准紧闭着嘴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很单纯的累了,担心一句询问的背后还藏着无数个话题。
  但苏琦峻不依不挠。“你真的找到兽医院了吗。”
  在翻了个身之后,胡准操着不情不愿的嗓音慢悠悠的说:
  “找到了。”
  “那救活了吗?”听上去苏琦峻好像是坐了起来。
  “只能说他们这里的产业链条还蛮集成化的。”
  “我听不明白。”
  胡准听到了拖鞋滑动的动静,他知道自己再不解释清楚,下一秒门就会被打开。
  “半道上就没气了,但是那家兽医院和屠宰场联系很紧密,当场就帮我打了电话。所以有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味道,如果那辆车上了保险,等于我们靠着违反交通规则还赚了好几百。”
  “你怎么这么残忍。”苏琦峻难以理解。
  “你不残忍。你吃的鸡都是自杀的。”
  说完胡准就用被子蒙住了头,无论苏琦峻是否满意,这都是他今晚最后一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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