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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衣章月回小说免费小说_南衣章月回小说免费小说章节阅读

南衣章 著

都市已完结

《南衣章月回》这本书相对于以往看过的那种千篇一律的小说,主角是南衣章月回,此文确实是比较别具一格,尤其是开篇情节跌宕起伏留有悬念。内容主要讲述:|“还敢骗人?你一个贱民怎么可能有这种镯子?”南衣小小的身子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护着手上的镯子,几番争执后,商贾竟拗不过南衣,气得招呼他的小厮。“给我把她的手掰开!”

状态:已完结   作者:南衣章   4.87万字更新:2024-03-07 14: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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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衣章月回》这本书相对于以往看过的那种千篇一律的小说,主角是南衣章月回,此文确实是比较别具一格,尤其是开篇情节跌宕起伏留有悬念。内容主要讲述:|“还敢骗人?你一个贱民怎么可能有这种镯子?”南衣小小的身子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护着手上的镯子,几番争执后,商贾竟拗不过南衣,气得招呼他的小厮。“给我把她的手掰开!”

南衣章月回小说免费节选在线试读

  南衣很快就反应过来,除非,这点心不是从沥都府买的,只是装在了过雨楼的食盒里。
  也许根本就是家里厨房自己做的,放凉了就拿来唬人而已——这些大宅子里养尊处优的人根本不知道在风雪里冻了三四个时辰的食物是什么样的。
  瞬间,南衣的心已经凉了,如果澄沙团子是假的,那么和章月回的婚事多半也不是真的。
  但南衣按下了神色上的异常,试探道:“三天……这么快?来得及吗?他家人也不在这里,这么大的事,我还是想和他先见一面。”
  “这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尽快见面呀,”秦大娘子的手扶到了南衣的肩上,“军中有军中的规矩,若是将士随便就能跟别人见面,那细作们不就有了可乘之机?”
  南衣装作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更加确定了,这是一个骗局。
  “他说,他也很想见你,愿意一切从简。章家郎君,个子很高,长得一表人才,他虎口还有个牙印,据说,是你咬的呀?”
  南衣震惊,短短几天时间,秦家竟然连这些细节都查到了。
  但是仔细想想这也并不难,鹿江并不大,只要派人去鹿江打听,便将他们的过往掌握得七七八八。
  脑子里在盘算着这些事,但南衣的表演信手拈来,她低头咬了一口澄沙团子,垂眸掩饰了眼里的思量,然后一行泪熟练地垂落下来。
  “真的是他,太好了,父亲,母亲,你们为我圆了三年的梦……我都听你们的安排。”
  说到动情处,南衣脸上不觉泪水纵横,她自知失态,忙抬袖去擦,可眼泪却越擦越多。最后她索性放弃擦拭,流着泪跪到地上,给面前的父母磕了三个头。
  秦大娘子和秦家老爷见南衣如此诚恳地信了,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日,南衣配合秦家忙着诸多成婚的事宜,暗地里用她市井生存,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本事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沥都府的大望族谢家请了媒人求亲,希望秦家把女儿嫁过去做谢氏嫡长子的填房夫人。
  也不知道大望族是怎么看上秦家这小门小户的,大家都猜,谢家嫡长子是个病秧子,也许是他身体愈发不行了,希望用门亲事冲喜,所以门当户对的世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好事才轮到秦家。
  但秦家嫡女秦筝与人私通有了身孕,如今肚子已经遮不住了,秦家又不愿放弃与大世家攀亲的机会,存了找人替嫁的想法,正好这时候南衣撞上门来,落入了秦家的圈套。
  南衣清楚秦家花这么大的功夫去骗她,就绝不会让她轻易逃跑。
  她若是撕破脸,到时候也依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被看管得更严而已。
  她心里仍装着庞遇交托给她的任务,这是如今头等的大事,她只想尽快到沥都府,亲自将那消息递出去。
  秦家骗她说,章月回的家在鹿江,太远了,便只能临时在沥都府的客栈里成婚。
  南衣琢磨,客栈应该是假,但目的地是沥都府错不了。她可以借着秦家的安排靠近沥都府,反正上了花轿就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范围,途中再找机会逃跑。
  三日后的正午,秦府门口已经锣鼓喧天。
  上轿前,秦家大娘子还命女使端来一杯茶,递给南衣。
  秦大娘子满脸微笑:“南衣,路途遥远,免得口干,先喝一杯家里的热茶再出发吧。”
  南衣乖巧地接过茶,一饮而尽,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茶水都如数吐在喜袍宽大厚实的衣袖里。
  这杯茶就是秦家最后的计划,茶里有药,即便她到了沥都府发现自己被卖了,也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而南衣不动声色地骗过了秦家所有人的眼睛,乖乖上了花轿,等待着逃跑的时机。
  她总是想起庞遇死时的场景和交代她的话,她希望自己没有晚,事态还来得及等她将消息送过去。
  花轿摇摇晃晃地在风雪里启程了,载着命运飘摇的南衣,众人都以为又有一个女子要去世家里享受荣华富贵了,却不知这一个女子身上,竟连着使王朝摇摇欲坠的细丝。
  ——
  望雪坞是谢氏府邸的雅称,位于沥都府西北方,占地足足有百亩。
  今日望雪坞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原本续弦是要不了这么大的排场的,但自从入冬之后,谢衡再的身体便越来越差,为了给他冲喜,才弄得热闹了一些。
  家里难得有这么大的喜事,谢氏太夫人早早就坐在正厅玄英堂里张罗了,婢女侍从们进进出出,繁忙但有条不紊。
  倒是新郎谢衡再自己的槐序院这会显得冷清,甚至透出几分肃杀。
  谢衡再坐在书房之中,不停地摩挲着手边的笔搁,脸上的焦虑已然在动作之间流露。
  一月前,他接到中书令沈执忠的密信,要他负责接应陵安王过沥都府。
  沥都府是南渡的必经之路,曲绫江汇入长江,岐人不善水战,只要到了长江,便是昱朝的势力范围,岐人想要追人就更难了。
  追捕和护送的双方都知道,沥都府是最后围堵陵安王的决战之地。
  沥都府地形特殊,曲绫江从城中穿过,南下出城的渡口只有一个,只要守住那渡口,任何人都插翅难逃。
  岐人早就在沥都府布下眼线,监视城中一举一动。
  谢衡再拟了许多计划,最后决定借娶妻之名,用迎亲队伍掩人耳目,接应虎跪山的陵安王,让他们一行人跟着迎亲队伍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沥都府。
  为了让迎亲队伍能经过虎跪山山谷,这门亲事,他必须从潞阳镇找。
  大望族续弦,也不能将就,潞阳镇里能够得上他家门楣,且家中有适龄女儿的,竟然只有秦家。好在秦家很愿意,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但谢衡再如今担忧的是,上一次和殿前司都虞候庞遇交代完接头计划后,他便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岐兵逼得紧,陵安王一行人在虎跪山内东躲西藏,所有消息来往的路径都被切断了。就算有什么变故,双方也通知不到彼此。
  这样的情形里,最忌接头计划泄漏。谢衡再已经做得极其小心谨慎了。今日就是执行计划的日子,成败就在一刻。
  在谢衡再焦虑之时,乔因芝端着药进入书房。她发现谢衡再的手竟凉得厉害。忙用自己的手去捂热他的手,心疼地安慰。
  “官人,再等等,会有好消息的。”
  谢衡再叹了口气,看向乔因芝的目光不无愧疚:“芝娘,只是苦了你,还要跟我一起担惊受怕……我本答应过你,有你在,我不会再续弦。可如今,却是言而无信了。”
  乔因芝连忙摇摇头:“夫君,我都懂的,大敌当前,小家可舍。”
  谢衡再感激地握住了乔因芝的手。他的先妻早亡,这么多年都是乔因芝陪在他身边,十余年日夜相随,她是这个世上最懂他喜怒哀乐的人。
  她的陪伴让他稍稍安心了一些,可紧接着,谢穗安便火急火燎地冲进了书房。
  谢穗安是谢家六姑娘,不爱女红偏爱刀枪,谢衡再也不拘束她,纵着她练武,这在沥都府的世家女子中,也算得上是惊世骇俗的。不过到了乱世的时候,她这一身武艺便派上了用场。
  “大哥!”
  乔因芝见谢穗安神情不对,忙施了礼离开房间:“我去外面守着。”
  房门关上,谢穗安着急地开口:“大哥,有人今晨在虎跪山的甘溪桥头插了三根桔梗,这是暗桩最紧急的联络方式,但我们的人赶去接头地点却没有等到人,对方亦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我想此事蹊跷,便赶紧过来知会大哥。”
  谢衡再眉头紧锁,脸色愈发地苍白起来,他沉默了晌久才作决定。
  “你去过雨楼调出秉烛司所有死士,前往虎跪山接应。”
  谢穗安大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哥,所有的死士?”
  “是,所有。”
  “可是对方没有传出任何消息啊。”
  “没有消息反而意味着这是最紧急的情况,否则对方不会启用这种联络方式。恐怕行动计划已经被泄漏,今日的虎跪山山谷就是岐人为我们布好的陷阱……咳咳……”
  谢衡再强行顺了顺胸腔的气,接着道:“已经来不及通知殿下了,只能和岐人硬拼。我们的人可以折损,但绝不能让殿下出任何差错。”
  “大哥,若和岐兵在山谷交战,等于直接跟岐人王庭宣战,怕是整个沥都府都会遭殃。”
  “知府大开城门,让岐人不费一兵一卒进了城,我们战与不战,沥都府都已经沦陷了。”
  “可是大哥……先前你不是说,现在兵力正弱,不是交战的时机,最好不要跟岐人撕破脸吗?”
  “若新帝折损于此地,那要这脸面还有何用?!”
  谢衡再急火攻心,竟咳出tຊ一口血来。
  谢穗安见到此景还有些心惊犹豫,但谢衡再已经全然顾不上自己了。
  “快去!”

  “停一下!”
  少女清脆的声音从花轿里传出来。
  迎亲队伍已经行至虎跪山山谷,空旷的山谷似乎只有风雪与树林碰撞的声音。
  四下看似平静,而暗处其实藏着两方势力的死士。他们都在等待,等着那位新帝露出一角衣袍,一场猎杀一触即发。
  队伍没有停下来,随行的媒人隔着轿帘询问南衣:“娘子,你要停轿子做什么?山谷里风雪大,快些走出去才好。”
  “我想解手。”
  南衣委屈巴巴地回答。
  在她的计划里,逃跑最佳的地方就在靠近沥都府的这片山谷里。山中易躲藏,而城里人多眼杂,难免会被谁的耳目发现。
  “娘子,再忍一忍。”
  “可我忍不了了……总不能让我在拜堂的时候丢人吧……”
  南衣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媒人确实有些犹豫。
  南衣坐在花轿之中,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这还是谢却山不要了她才留下的那把武器,成了她此刻壮胆的东西。她只等着媒人一答应,轿子停下来,便冲出去,头也不回地跑。
  媒人没有回答,轿子却停了下来,外头的队伍有些异样的安静。南衣有些狐疑,但还是准备伸手掀开轿帘。
  正这时,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撩起了轿帘。
  风雪瞬间涌入轿内,一粒雪花落在南衣的指尖,寒意长驱直入人心。
  她不知道来者是谁,但直觉危险,立刻举扇遮面。
  谢却山扫了一眼轿内,逼仄的空间里只有一个少女端着喜扇乖觉地坐着。
  他们隔着一面薄薄的喜扇再次相遇了,只是他们都没认出彼此近在咫尺。谢却山未看出异样,很快便放下了轿帘。
  “有个我们追捕的通缉犯混进来了,我们要检查队伍。”
  鹘沙一声令下,也不顾迎亲者的意愿,岐兵直接开始粗暴地搜查队伍,检查一箱箱的嫁妆和随行的人。鹘沙如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队伍中的每一个人,但没有瞧出什么异样。
  这是下策。现身即暴露,我在明,目标便在暗。
  可他们迟迟没有等到陵安王出现,而迎亲队伍就要离开山谷了,尽管谢却山拦着,鹘沙却一意孤行要上去搜,不肯放过最后一丝可能。
  他清楚山谷里有枕戈待旦的死士,只要搜到了陵安王,双方必然交战。
  但到了这一刻,他们也只能铤而走险,不能错失良机。
  只是,什么都没搜到。他们的计划失败了,陵安王没有出现。岐兵空手而归,只能放迎亲队伍离开。
  不过,不甘心的鹘沙仍点了几个岐兵跟着队伍。
  岐兵的马蹄声阴魂不散地跟在后面,南衣断不敢在这个时候下车,她也曾是岐兵追过的人。保命为上,南衣就这么被迫错过了她的最佳逃跑地点。
  她只能再等时机。
  谢却山和鹘沙目送着远去的迎亲队伍,他们都知道,平静并非本该平静,而是各方势力的博弈相互抵消,导致了此刻的平静,暗流依然在奔涌,这场角力还没有结束。
  可恨的是,他们还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到底是陵安王没出现,还是陵安王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迎亲队伍?
  若是在沥都府抓不到陵安王,任他南渡,抓捕会变得漫长而困难。
  谢却山十分冷静,认为这还没到最糟糕的局面,他对鹘沙分析道:“不管陵安王如今在哪里,他一定没出沥都府,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谢家是这场护送的主力,盯紧谢家,就还有转机。”
  “那就杀了谢衡再。他一死,部署才会乱。”
  鹘沙盯着谢却山的眼睛。
  ……
  同样的消息亦被快马加鞭送到了谢衡再跟前。
  谢衡再先是诧异,然后稍稍松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他亦有不安,陵安王为何没有出现?
  难道是有人提前通知他此行危险,不要前往?
  那之后他又该如何接应陵安王呢?千头万绪又涌上谢衡再的心头。
  不过此刻,迎亲的喜轿已经快到望雪坞了,今晚的仪式,他还是得前往。
  街上一扫萧条之景,鞭炮声震耳欲聋,白地红皮一路逶迤。微雪相送,喜轿入了谢氏望雪坞时,雪也停了。
  最后一粒晶莹的雪花落在屋檐下的红绸上,瞬间便化了,洇了一团小小的深色水痕。
  南衣从喜轿中下来,她的目光被喜扇挡去大半,只能看到人影攒动,却谁的脸也瞧不清。她隐隐约约看到有个穿着喜服的男子站在堂中,他有些消瘦,但身形挺拔,有宾客道喜,他便拱手回礼,周身气度温润。
  南衣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一刻,周遭的喧嚣和热闹给了南衣成婚的实感。
  先前满心都是逃跑,但她错失了所有的机会,当下是最无法逃跑的,她索性放弃了,心中的惶惶之意也跟着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感。
  她开始意识到,这是嫁人,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拜了堂,她就是他的妻子。以后,她真的能逃掉吗?
  可是她已经站在这里了,站在这个男子的身边了。
  暮鼓声从半山处遥遥传来,吉时就快到了。
  谢家是沥都府的大姓世家,影响力不言而喻,喜堂之中自然宾朋众多,然而,也有浑水摸鱼进来的岐人细作,有一人扮作谢家小厮,一人扮作城中富商,混在人群里毫不显眼。两人对了一个眼色,准备按计划对谢衡再下手。
  正这时,门外迎客的管家高喊一声:“黄知府到——”
  随沥都府知府黄延坤一起来的还有谢却山和几个岐兵,在场很多人都不认识谢却山,窃窃私语这面生的男子是谁,竟然连沥都府知府都客客气气地请他先踏入院门,那几个岐人士兵又是怎么回事……
  但谢家人一见到谢却山,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僵硬和难看,一时都愣在原地,竟没人记得礼节要去张罗迎接。
  还是谢太夫人最先反应过来,直接无视了谢却山,招呼知府坐上席。
  但黄延坤却让了让身子,做了一个请谢却山上座的动作,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岐人士兵们将带来的贺礼往地上一放,虽说是道贺,可个个却都跟个煞神似的,霸道得很。
  一个唱白脸,一个就开始唱红脸了,黄延坤对谢家太夫人解释。
  “太夫人,却山公子是大岐王庭派来的使者,他们不远千里而来,想与谢氏交个朋友,还特意带来许多贺礼道喜,理应让却山公子上座,方能展现谢家的待客之道。”
  听到“却山公子”的名字,南衣脑中嗡的一声有什么炸开了。
  “不要被我找到,否则,万劫不复。”
  那日他语音落下的瞬间,南衣就开始拼命地逃跑,跑到秦家,跑到一个陷阱里,最后为了能求平安而错失逃跑机会,命运却还是把她送到了这个魔头面前。
  南衣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喜扇,希望这薄薄的扇面能将自己的脸遮住,不要被谢却山发现。
  而众人在听到“却山公子”后,心下也都明白了大半。在场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臭名昭著的谢却山,他是谢家三子,也是个为人所耻的昱朝叛臣,自“惊春之变”后,谢家便与他断绝了关系。
  此刻即便各人心里如何地炸开了锅,但没人敢不合时宜地说什么,说什么也都略显生硬和尴尬。
  更何况还有岐兵在这儿,王朝被岐人打得千疮百孔,大家对岐人的恐惧都是刻入骨髓的,谁也不想在这体面的时候跟岐人起冲突,一时整个喜堂安静极了。
  场面的寂静让那两个细作不得不暂时收手,另觅良机。
  最该尴尬的谢却山反而旁若无人,黄延坤请他上座,他道了一声谢,便坐了上去。
  南衣用余光瞧了瞧谢衡再,他方才还温润的脸庞此刻显得非常灰暗。
  谢太夫人终于是绷不住脸,重重一拍桌面,呵斥谢却山。
  “谢却山,难道你想让你大哥拜你不成?你心中还有没有一点长幼尊卑!”
  谢却山笑了笑,礼貌地反问谢太夫人:“这话,您是以谢太夫人的身份在问我,还是以祖母的身份问?”
  谢太夫人一时语噎。
  “祖母莫要动气,大岐愿意与我们谢家结交,是我们谢家的荣幸。继续仪式吧,莫误了吉时。”
  最后还是谢衡再云淡风轻地平息了这场争执,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两人的目光交汇了瞬间,似有千头万绪,但难以捕捉。
  满头大汗的司仪官得到了继续的指令,恨不得马上将婚礼推进完,迫不及待地高喊一声:“吉时到——一拜天地——”
  南衣僵硬地跟着谢衡再一起转身,敬拜天地,她在心里祈求这一切快点结束。
  “二拜高堂——”
  南衣熟练地弯腰、起身,头上珠翠微微摇晃作响,然后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的目tຊ光不自觉飞出了喜扇遮挡的边缘,于高朋满座的热闹之中望了一眼堂上坐着的谢却山。
  她对上了那双如深潭一般充满寒意的眼睛,而那双眼睛的视线也正好落在她身上。对视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声色在南衣耳畔都顿住了。风雪明明停了,却有彻骨的寒意席卷了南衣的整个胸腔。
  她被他寒冷的目光攫住了。雪地上溅着的殷红血迹,关于“生”和“死”的考题……所有关于他带来的死亡恐惧全都清晰地涌入了南衣的脑海。
  “夫妻对拜——”
  南衣愣愣地看着谢却山,僵硬着忘了转身完成礼节的最后一拜。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最大的岔子却不是出在南衣身上——她身边的谢衡再突然吐出一口血,无声地倒了下去。
  “夫君!”
  乔因芝惊呼一声,最先冲上去抱住自己的夫君。喜堂一下子便乱了,原本站在谢衡再身边的南衣被挤到了边缘,所有人都围着倒下的谢衡再。
  谢却山亦惊讶地站了起来。
  “有刺客!”混乱之中知府高喊了一声,候在望雪坞外的随行士兵闻声而动,铿锵的铁甲撞击声越来越近。
  谢衡再脸色苍白,已经了无声息,无论众人怎么唤他,他都没有回应。

  望雪坞里的大夫拎着药箱匆匆忙忙挤进人群,给谢衡再把了脉,又试图掐人中唤醒他,最后就地施了几针,却全是徒劳。
  “回禀太夫人,大公子心脉俱损,已是回天乏术……还请……诸位节哀。”
  听到这句审判,乔因芝再也绷不住,抱着谢衡再的尸体悲怆地痛哭。
  白日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人群中的两个细作疑惑地对了一下眼神,他们还没找到机会动手,并不是他们杀的人。
  谢太夫人悲痛欲绝地跌坐到椅子上,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愤怒地指着谢却山。
  “你大哥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此话一出,堂中悲痛的众人义愤填膺地望向谢却山。谢却山迎着众人的怒火站着,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他望向自己愤怒的祖母,声音里竟有几分疲惫:“祖母如此断案,是否草率了一些?”
  黄延坤见话头不对,连忙高声喊道:“谢大公子死因不明,仍需彻查刺客。今日宴上之人,查明身份前不许离开。”
  话音落下,士兵便将喜堂团团围住。
  慌乱的众人一时没有注意,堂上不知何时竟少了一人。
  ——
  南衣以为秦家的宅院已经很大了,但远不及这望雪坞的十分之一。
  这里院落挨着院落,连廊叠着连廊,屋檐之外还是屋檐,仿佛是九曲十八深的峡谷河流,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逃跑,永远是她人生的第一选择。
  她是在听到大公子回天乏术时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溜出喜堂的,她意识到无论是站在她身侧暴毙的夫君,还是高堂上那个活着的魔头谢却山,今晚她遇到的所有事,都足以让她死个千万次不足惜。
  她必须逃出谢家,将消息送到过雨楼,不能再等了。
  可这个九重院落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进了里面的人插翅难逃。南衣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很蠢的动作,可她不敢停下来。
  忽然,慌不择路的南衣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她一抬头,谢却山的脸就毫无防备地撞入她的眼里,南衣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忙举起手里的喜扇遮住脸。
  四下忽然静得要命,南衣只能听到自己几乎要跃到嗓子眼的心跳声。
  她也知道举扇的动作有如掩耳盗铃,谢却山必定是看到她了,但她心里还存了一点侥幸,她今日浓妆艳抹,与当时小乞丐般的样貌已经有些不同了——万一呢,万一他没认出来。
  南衣看到那双靴子朝她进了一步,她只能怯怯地后退一步,他再进,她再退,然后她就撞到了连廊边上的矮栏,身子险些往后仰去。
  连廊下就是花园中的湖,月光在水里影影绰绰。
  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后仰的趋势。手掌的温度顺着衣料传至她后背,却让南衣不寒而栗,她被禁锢在了方寸之间,无处可逃。
  “嫂嫂应该去为我大哥守灵。”
  他的声音就像是连廊下的湖水,十分平静,但你分明知道这湖水在冬日的凛冽里浸泡了许久,该是如何的冰冷。
  谢却山松了手,南衣立刻逃也似的往旁边挪了几步,仍用喜扇死死挡着脸。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扣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举着扇子的手掰下来。南衣攥着拳同他僵持着,在他压倒性的力量之下却全是徒劳。
  扇面一点点被放下,她的面庞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谢却山只依稀记得那个小乞丐有着漂亮的眉眼,倒也没想到小乞丐洗去泥垢,换上华服,竟有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此刻她清澈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连同着慌张和恐惧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这是猎物和猎人的攻守,这面喜扇是其中的盾牌,可很久很久以后,谢却山回想这一幕,才忽然想起却扇这个动作的意义。
  “大,大人,您认错人了。”南衣结结巴巴地为自己狡辩。但这话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已经紧张地失去了章法。
  “哦?嫂嫂以为,我将你认成谁了?”
  南衣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忽然打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嗝。
  五官一震,含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南衣不战而败,溃不成军。再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该被这个少女的楚楚可怜水滴石穿,但谢却山不为所动。
  “大人,求您饶了我吧。”
  “摇身一变成了秦氏,你本事不小。”
  “我也是被逼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语气咄咄逼人,狠戾起来。
  “我,我确实是秦氏,但只是他家的私生女……是你让我逃的,我怕被你抓住,走投无路就去秦家求助,没想到他们骗我嫁到谢家来。”
  “他们自己有女儿,为何要人替嫁?”
  谢却山越问越快,不给南衣任何的思考空间,逼她立刻回答。
  “他们家嫡女有身孕了……”
  这时,隔着一个湖的对面连廊上一阵脚步声传来,士兵手中的火把如火龙一般沿着长廊腾跃。
  “那边有人!”
  谢却山抬眸朝那边望去,士兵们很快就会赶到这里。
  南衣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愈发可怜巴巴地看着谢却山。
  而他只是玩味地朝南衣挑挑眉:“就算我饶了你,别人也不会饶了你。”
  谢却山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南衣知道指望不上他了。她甚至有点恼火,她以为她乖乖回答他的问题,他就会饶自己一命,结果他就是空手套白狼。
  南衣视死如归地瞪了谢却山一眼,然后心一横,竟直接转身翻上栏杆。
  “夫君,我要为你殉情!”
  南衣高喊了一声,然后扑通一声跳入水里。
  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发生在转瞬之间,连谢却山甚至都有些错愕,女人真的是会变脸,前一秒还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后一秒就能为自救而眼都不眨地投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湖面上的涟漪,神色却好似一点点松弛了下去。
  紧接着,平静的湖面如同下饺子似的,士兵、小厮、女使纷纷跳下去救人。喧嚣从湖心开始蔓延,死寂的望雪坞沸反盈天起来。

  南衣在湖水里挣扎,她水性并不差,但这样毫无准备地跳入冰冷的水中,一时之间动作也慌乱起来,湖水涌入鼻腔,刺骨的冷传至四肢百骸。
  这样的冷,让她瞬间回到了冰天雪地的虎跪山中。那几日,她就是披着满身的雪的山中奔跑,直到跑到那个破道庵里。
  虽然庞遇告诉她只要去过雨楼传句话就行,但南衣担心自己没命到沥都府里,想多做一手准备。
  道庵中只剩个废墟,一个人都找不到,院中确实有一棵枯树。
  南衣不识字,但她却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她只望了一眼那绢纸,若把每个字都当成一个图案,她一眼便记下了绢信上所有的图案。
  南衣寻来一张符纸,却找不到笔墨,索性将手指头咬破,用指尖血在上面一笔一划复刻下绢信上的字,然后将符纸埋到大树底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去潞阳镇敲响了秦家的大门。
  可这些天过去了,她甚至不敢回忆这件事,计划到底是什么?成功了吗?她埋在树下的信息,被陵安王看到了吗?如果陵安王被抓,她会是那个千古罪人吗?她很恍惚,她只是一个小贼而已,从来没想过和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扯上关系。
  直到此刻刺骨的湖水把她置身于相似的寒冷之中,她忽然又想起了这些事情。
  ……
  很快,南衣就被捞上了岸,候在一旁严阵以待的女使立刻将厚毡子给她裹上,又递上热姜茶为tຊ她暖身。饶是如此,南衣还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快,快带少夫人去换衣服。”
  在一旁差使人的女人是谢家长房三姨娘陆锦绣,她长相温婉,动作之中却透出几分爽利和决断。
  南衣稀里糊涂地被女使们簇拥着往前走,一张张全是极其陌生的脸孔。
  大概是感受到了南衣的惶然,陆锦绣主动上前,朝她宽慰地笑了笑。
  “方才官兵在喜堂里搜查刺客,唯独少了少夫人,大家都以为……”陆锦绣点到为止,“却没想到少夫人是个如此贞烈的女子,竟要为了大公子殉情。”
  南衣心里的石头稍稍放松下来,她的这番表演,至少有人信了。可她环顾四周,已经没了谢却山的身影。
  ——
  鹘沙站在高处的城墙上,这个位置正好能眺望到碧瓦朱甍的谢氏望雪坞。
  曲折的走廊连着庭院,模模糊糊的人影穿梭在屋檐下,即便出了巨大的变故,大世家的气势和端庄也依然在。
  那两个混入喜堂的细作回来了,正在对鹘沙汇报:“将军,谢衡再已死。”
  “你们动的手?”
  “说来也奇怪,知府和却山公子忽然到来,我们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但谢衡再就这么暴毙了,大夫说他是死于急火攻心,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不知是否有别的隐情……”
  鹘沙并不惊讶,嘴角反而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冷笑。
  “知府借追查谢衡再的死因带兵包围了望雪坞,但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陵安王的痕迹,如今士兵们都已经撤出来了。”
  “看来谢家也没有接应到陵安王……”鹘沙若有所思,“应该是有人通知了陵安王山谷里有埋伏,但来不及通知谢衡再,所以谢衡再也不知道陵安王不会出现,不然不会增派那么多死士,一看就是要鱼死网破的样子。”
  “但是……谁通知了陵安王?难道我们军中有奸细?”
  鹘沙闭眼,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他深知情报的往来影响着战局的走向,从他们拿到了谢衡再接应计划的谍报,决定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开始,他便有意封锁消息,除了极少数心腹知道计划的地点和时间,其他士兵都是到出发前才知道要去哪里。
  看上去鹘沙是个火急火燎的糙汉,实际上他心细如发,观察力敏锐。
  他脑中将随军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每个人都可疑,尤其是谢却山。
  说实话,即便谢却山为岐人王庭效忠多年,但鹘沙对这个中原人还是没多少信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可从谢却山接触到那封沥都府的情报开始,鹘沙便用各种理由监视着谢却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谢却山确实没有任何契机往外递消息。
  鹘沙想到那天谢却山的荷包被偷,可那个小偷,接触过情报的庞遇、包括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那到底谁是奸细,是谁通知了陵安王?
  势必要揪出这个人,千刀万剐,否则以后的行动,步步都会受掣肘。鹘沙面色一狠,一拳狠狠砸在砖墙上。
  ——
  谢却山站在灵堂里,注视着灵柩里毫无生机的男人。望雪坞上下为他的喜事挂上红绸,又为他的丧事换了白烛,而这变故不过在一夜之间。
  “大哥,冒犯了。”
  谢却山俯身掰开谢衡再的嘴,将一根银针探入他的喉中,银针并没有反应。
  他朝一旁的贺平招招手,贺平立刻上前,帮他扶住银针。
  谢却山解开谢衡再的上衣,用一块浸满了热糟醋的毛巾从他的腹部慢慢往喉间罨洗。藏在体内极深的毒气受到熏蒸散发,银针上的黑色始现。
  贺平观察着手里的银针,惊讶地低呼一声:“大公子是中毒身亡!”
  “且此毒入体已深,需长年累月服用,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造成今晚急火攻心暴毙的假象。”
  谢却山收回毛巾,飞快地用另一条准备好的干毛巾擦拭了尸体身上的水痕,又重新系好他的衣服,让一切看起来毫无异样。
  贺平想到了什么:“那大公子这几年的恶疾不会也是……”
  谢却山点点头,分析道:“下毒之人就藏在谢家,否则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
  “那人……是鹘沙安插在谢家的细作?”
  “是。”
  “那鹘沙还派两个死士进喜堂来动手,他还有后招也不跟公子知会一声……”
  “他信不过我,”谢却山自嘲地笑了笑,“我到底是流着异族的血,即便在大岐王庭多年,也仍是外人。”
  贺平为自家公子鸣不平:“宰相都对公子深信不疑,他一个小将军凭什么质疑您!”
  “鹘沙可不是小将军。他一年便立了别人五年才能打出来的战功,若此趟抓捕陵安王成功,回到王庭,他的地位甚至能堪比宰相。”
  贺平不服地瘪瘪嘴,但也无可辩驳。
  “大公子中毒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不说的话,谢家岂不是要一直误会是您气死了大公子。您想回谢家,总不能让谢家的人一直如此怠慢您。”
  “他们厌恶我,难道是从今晚大哥死才开始的?”
  贺平哑口无言。
  叛国弃家,他的路本就比别人难走许多。不必争辩,一直走下去就行了。
  说话间,谢却山已经将谢衡再的衣服重新穿好了,他郑重又小心地将大哥衣服上的褶子抚平,然后他抬起脸,脸上是惯常的平静。
  “你先将这些物什带回去收好,我在这里再待一会。”
  贺平拱手道:“是,公子。”

  女使引着换好素衣的南衣来到灵堂院门口。
  “少夫人,您便在此守夜。”
  南衣往里看了看,满院的白幡在风里飘摇。
  “就我一个人?”
  “乔姨娘本该一起的,但她伤心过度昏厥了,大公子也没有子嗣,今晚您只能独自守在这里了。”
  女使行了个礼便退下了,南衣随遇而安地自个往院子里走去。稍微走了几步,她才看到灵堂里还站着一个人。
  他就站在灵柩前,长身玉立,阒寂无声。
  白幡晃动着,那人的身影在风里看得并不真切。
  士大夫——这个词忽然没头没脑地浮上南衣的心头。
  她也没见过几个士大夫,只是听章月回描述过,在她心里,那代表着世上最崇高的人,像是天上的月亮般皎洁。
  “大哥。”
  他低低地开口,南衣认出了这个声音,是谢却山。她懊悔自己的眼拙,怎么敢将士大夫跟这个叛臣联系在一起。
  “我的第一把弓,是你送我的。你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士大夫先要有自保之力,才能张口为世道说话……然后我上了战场,却降了大岐。我想问你,这么多年,你后悔让我变成那样的人吗?”
  南衣第一次听谢却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明明是平静的,也并不懊悔愧疚,但是他的语气里却藏着某种鲜少外露的情绪,似在追忆,似在服软,似离家多年的游子风尘仆仆地回来,却在门框外踌躇了瞬间。
  南衣不由愣了一下,她忽然有些好奇,这些年,他到底是如何从一个世家子变成一个卖国贼的?
  一阵穿堂风吹过,扬起白幡,遮住了南衣的视线。风落下时,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回了头,与她隔着满院的白对望。
  此刻他周身似乎柔和下来,眼神也没有那么可怕。
  “过来。”
  南衣踌躇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挪了过去。她的目光冷不丁扫到供桌上的灵牌,她忽然觉得上面有三个字很眼熟。
  上面写着:亡夫谢衡再之灵牌。南衣认得谢字,望雪坞里各处都有这个字,并不难猜,那后面两个字应该就是他的名。
  明明在哪见过……
  谢却山顺着南衣的目光望去,不动声色。
  “他叫谢衡再,你应该见过这个名字。”
  南衣想起来了,她依样画葫芦写的那封绢信上,就有这三个字。
  南衣马上便猜到了大概,这说明谢衡再参与了接应陵安王的计划,很可能他就是计划的制定者。这并不难猜,沥都府谢氏是昱朝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在沥都府里更是有着绝对的影响力。
  不对,谢却山怎么会知道她见过这个名字?
  南衣恐惧地望向谢却山。
  谢却山从袖中掏出绢信,在南衣面前展开。
  南衣强作镇定,道:“大人,我不识字。”
  谢却山直接念了出来:“腊月初六,谢衡再迎娶潞阳城秦氏,届时迎亲队伍将穿过虎跪山山谷,以此接应陵安王殿下。我军可于山谷中可设下埋伏,瓮中捉鳖。”
  南衣张大了嘴巴,她以为自己本是个过客,没想到冥冥之中早就是局中人了。
  “这个消息,是你传出去的吧?”
  既然他来兴师问罪,那就说明陵安王并没有出现。南衣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大人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就只是一个不识字的小乞丐而已,庞遇也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
  “你听说tຊ过枢密院秉烛司吗?”
  南衣茫然地摇了摇头。
  “谍者,就如秉烛夜行,那是朝廷培养间谍的地方。秉烛司的暗网就像中原大陆上遍布的河网,无处不在。一个消息会悄无声息地同水流一般,流到你想让它去的任何一个地方——庞遇是不是让你去什么地方,传了什么话?”
  “没有。”南衣否定。
  谢却山笑笑,垂眸捻起点心盘里的一块糕点——南衣瞪大了眼睛,竟是一块梅花状的澄沙团子!
  谢却山将澄沙团子递到她嘴边:“五瓣的梅花就好做多了,六瓣的形状要蒸成糕点就容易露馅。”
  南衣手脚冰冷地僵在了原地,谢却山见她不张嘴,直接掐住了她的下巴,逼她张嘴吞下整块糕点。
  南衣被噎得满脸通红,猛咳了一通才缓过来,她心有余悸地看着谢却山。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杀你?”谢却山嗤笑一声“我说过要让你万劫不复,又怎么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
  南衣愣住了,后背浮上一层冷汗。她毫不怀疑谢却山说的话,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抓着谢却山的衣袖求饶。不求人定然一点余地都没有,她膝下又没黄金,遇事先跪先求总是没错的。
  “大人,小人就是一个想活命的小百姓而已,有些事情,我只是无意间被卷了进去,但绝没有要坏大人计划的意思,求您大发慈悲,饶了我一命……”
  “你很喜欢求人吗?”谢却山无动于衷。
  南衣被问得愣住,眼泪停在眼眶里。
  “你知道吗,”谢却山平静地叙述着,“旧都攻破时,宗室女子尽数被掳到大岐,沦为婢妾,沦为军妓,那些女子比你更高贵、更有价值,也更为美貌和楚楚可怜。她们也这样跪在地上,求别人高抬贵手……她们多活了那一时一刻之后,死得却更凄惨。因为求人,只会让人更想玩弄你。”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骤然变冷,南衣毛骨悚然。
  谢却山抬手托起她的下巴,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动作并不重,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上粗粝的茧子。他居高临下地笑了一下。
  “你既然逃到了谢家,便好好地做我的长嫂吧。世家里的事,可比你想得要有趣多了。”
  茧子磨过脸庞时留下痛感,既像宽慰,又像警告。
  谢却山将她扔回到地上,然后起身离开。
  南衣整个人脱力地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谢却山的背影。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衫。
  什么意思?他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招?世家里有趣的事……指的又是什么?
  ……
  谢却山走出灵堂,候在门外的贺平便跟上了他的脚步,行至庭院廊桥,谢却山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贺平。
  “嫡母前几年殁了,太夫人年纪也大了,你去打听打听,谢家后院如今哪房掌事。再寻个机会,将秦家私生女替嫁的事告诉她。”
  贺平顿了顿,似在思索主人此举的意图,但一时间没想通,不过主人所有举动自有他的妙用,不必深究。贺平拱手领命:“是。”

  一夜之间谢家的喜事办成了丧事,谢氏痛失嫡长子,年岁本就高了的谢太夫人一下子便垮了,卧病在床,昏昏沉沉。
  午后谢太夫人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会,陆姨娘命厨房备了上好的药膳,还亲自去督着火候。
  可到了该上膳的时候,陆姨娘迟迟未来,谢太夫人知道陆小娘做事细心谨慎,若非出什么事了不会如此,但如今的她也没什么心力再去过问,疲惫地阖上眼准备歇下。
  陆锦绣此刻正在松鹤堂的院子里踟蹰。
  今晨也实在是蹊跷,秦家陪嫁来的女使忽然鼻青脸肿地跪到她院中,将秦家私生女替嫁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
  女使的样子像是被逼的,但问她是谁将她打成这样,她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不过也来不及追究这些了,兹事体大,如今府里老爷不在,她才当了几年的家,如何敢做主?
  府中能拿事的只有太夫人了。
  想到这里,陆姨娘心一狠,准备推门进入房中,可手刚扶到门框,她又犹豫了,太夫人这身子,万一听完受了刺激……
  就在她徘徊之际,有人越过了他,率先推门进入太夫人房中。
  她下意识要张嘴呵斥,却看清来人是谢却山,生生将嘴边的话吞了进去。
  陆锦绣往后头一看,无措的婢女家丁拦不住谢却山,也不敢拦,求助地望向陆锦绣。
  陆锦绣已经算是个精明能干,手段利落的后院妇人了,她少时被退过婚,迟迟蹉跎到二十二岁才嫁到谢家做妾。陆锦绣知道自己先天条件一般,年纪大更是她的劣势,以貌侍人的路子走不通,于是她比旁的女子更努力勤快,侍奉夫君公婆,用心辅佐嫡夫人打理后院。
  她脾气好,动作爽利,上懂得察言观色、下明白恩威并施,颇受谢家众人的喜爱。嫡夫人去世后,祖母便将整个望雪坞都交给她打理。
  可她到底是个后院女子,面对谢却山这样的魔头也会犯怵。她知道,谢却山一定是恨谢家的。
  十多年前岚州沦陷,谢家仓皇南逃时,竟忘了通知这房不太受宠的母子,将他们丢在了战火里。
  但后院的事错综复杂,究竟是忘了,还是故意忘了,再也无从考究。
  就是那个时候起,谢却山与谢家有了隔阂,仇恨的种子在他心里种下了。
  谢却山要去见太夫人,陆锦绣拦不住,又怕出什么事,只能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
  谢却山捧着礼盒入了祖母的房间,恭敬地行了一礼。
  “祖母,孙儿来问您好。”
  谢太夫人半坐着,闭目休息,仿佛没有听到谢却山的话,迟迟没有回应。
  谢却山递上手中的锦盒,继续道:“祖母,大哥已去,还望您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这盒中装的是暹罗犀角,乃千金难求的珍贵药材。”
  谢太夫人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谢却山。
  “拿走,老身不吃岐人拿来的药。”
  “祖母,您看不上孙儿,但不必跟自己的身子赌气。暹罗犀角入药煎服,可救急症于即时,挽垂危于顷刻。”
  谢却山自作主张将锦盒递给一旁的侍女,侍女不敢反抗谢却山,只能接过。
  “老身是死是活,同你都没有关系。你既已投了大岐,便不再是谢家人了。”
  “祖母,”他顿了顿,面上神色仍是寻常,“当年你们将我和我娘丢在岚州烽火里时,可把我们当作是谢家人?”
  他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落在听者耳里却格外刺耳。
  “当年的事,你父亲、你嫡母、你的兄长,还有整个谢家上下都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却执意要入歧途!咳咳……”
  “祖母,你们这么会道歉,那又为何不对我娘亲道歉?”
  “她是自寻短见,有辱门楣,怎能道歉?”
  “门楣?”谢却山极尽凉薄地冷笑起来,“谢家的门楣既然那么重要,当初你们哪怕虚情假意地道个歉,也未必会催生出我这么一个败尽谢家名声的逆臣。”
  “父母之恩,昊天罔极,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对家族心生怨怼!”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谢却山盯着祖母的眼睛,“世家里的女人可真奇怪,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任人宰割,明明受了委屈,却还要感恩戴德,甚至心怀愧疚,生怕自己麻烦了别人。”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礼!”
  “这样的礼,在这世道里行不通。”
  一时房间里寂静万分,谢太夫人胸膛起伏,显然是气结。
  陆锦绣在外头听到里面情况不对,急匆匆推门进去。
  “母亲,妾有要事同您商量。”
  陆锦绣走进去,打断了谢却山和祖母之间凝固的气氛,她的目光落在谢却山身上,神情如常地行了个礼。
  “谢使节,打扰了,实在是后院的事有些紧急……”
  一声“谢使节”,将谢却山和谢府的身份撇了个干净,亦是下了逐客令,谢家后院的事跟你一个外来的使节没什么关系。
  谢却山识趣地退了一步,拱手行了一礼。
  “祖母,大哥殁了,我便是谢家的长子,理应回谢家尽孝。往后我会在望雪坞住下,还望您保重身体,孙儿先告退了。”
  “逆子,你,你——”
  陆锦绣连忙上前宽慰老夫人,将她这口气顺了下去。
  “母亲,莫要同那逆子计较,伤了自己的身子,如今老爷还未归家,我们不得不看几分岐人的眼色,等老爷回来,自有办法处置这逆子。”
  陆锦绣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谢太夫人的后背帮她顺气。
  好不容易缓了口气,谢太夫人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她拍拍陆锦绣的手背,疲惫地问道:“陆姨娘,你要同我商量什么事?”
  陆锦绣心一横,便tຊ说了出来。
  “母亲,都怪妾疏忽大意,事先没有查清楚,如今酿成大错,还请母亲责罚……”
  谢太夫人有些疲惫,不想再兜圈子:“最大的错不都已经酿成了吗?谢家还有什么风风雨雨老身没见过,你尽管说便是。”
  “昨日与衡哥儿成亲的,其实是秦家外室的私生女。理说衡哥儿已经去了,这件事也不必再追究了,但……当初和大公子合八字的是秦家嫡女,并无问题,嫁过来的这个私生女八字却是命带孤星,凶煞异常。仵作说大公子没有外伤,就是病逝的,妾心里难免琢磨,莫不是这个女子将衡哥儿克死的?”
  听完一席话,谢太夫人的脸色已经是越来越差,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一口淤血便吐了出来。
  “母亲,母亲!”陆锦绣慌了,手忙脚乱地扶着老夫人的身子,给她奉了一杯茶,“您千万得保重身体呀。”
  谢太夫人喝下一杯热茶,才缓过劲来。陆锦绣紧张地看着老夫人,她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老夫人嘴里说出的话,将决定了那个私生女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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