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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绮穆川全文小说小说_小绮穆川全文小说小说免费阅读

穆川 著

都市已完结

小绮穆川是作者小绮穆川写的一本小说里面的主角。这本小说内容跌宕起伏、深入人心,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穿越重生小说。内容主要讲述:|小绮踉跄起身,那人打量了她一番,微微笑道,“身量不高,心性倒硬。”继而说道,“就你了。”她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姓周的将军哼道,“算你有造化,能从周某人的刀下活出去。”看書菈小绮盘跚着朝姓陆的官人走去,连日大雪,她的靴子早被雪水浸透,一双脚也冻得失去知觉,但总算不必死。

状态:已完结   作者:穆川   4.42万字更新:2024-02-20 11: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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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绮穆川是作者小绮穆川写的一本小说里面的主角。这本小说内容跌宕起伏、深入人心,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穿越重生小说。内容主要讲述:|小绮踉跄起身,那人打量了她一番,微微笑道,“身量不高,心性倒硬。”继而说道,“就你了。”她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姓周的将军哼道,“算你有造化,能从周某人的刀下活出去。”看書菈小绮盘跚着朝姓陆的官人走去,连日大雪,她的靴子早被雪水浸透,一双脚也冻得失去知觉,但总算不必死。

小绮穆川全文小说节选在线试读

小绮一时不敢再动。
自入夜出逃被折腾了半宿,她滴水未进,早就口干舌燥,心里挣扎了许久,才开口向他求一碗水喝,“公子,我很渴。”
那人却冷声道,“忍着。”
“公子,我想净手。”
“不许。”
小绮寄人篱下数年,一颗心卑微脆弱,最不愿开口求人。虽早猜到他会如此作答,却仍是透骨酸心。
她紧咬着唇不再说话,身上忽冷忽热十分难受,愈发似烙饼一般辗转不安,偏偏她一动,踝间的铁链也跟着哗啦作响。
她熬不住了便又朝那人哀求,“公子,我头疼,睡不着。”
她睡不着,榻上那人便也被吵得睡不着,因而依旧斥道,“住嘴。”
小绮没办法住嘴,她硬着头皮又低低说了一句,“公子,我很冷......”
他闻声一脸愠色地坐起来,自剑台上抽出长剑便往她身上砸去。
砸得生痛,小绮再不敢动,困倦极了便闭上眸子强行睡去。
迷迷糊糊中又回到当年的大梁,表姐沈淑人依旧欺负她。
她原本没什么值钱的物什,父亲沉疴多年花光了不多的家产,她唯一的小包袱里藏着的不过是母亲留下的一支山桃花簪子和一副白玉镯子,那是父亲的心爱之物,从未舍得典当出去,临终时全都交给了她,但一进沈府便都被沈淑人抢走了。
她在沈府虽处处谨小慎微,却总能被舅母关氏拿捏到错处,因而也总能寻到由头罚她。二表哥沈宗韫常捉弄她,外祖母也不喜欢她,她唯有躲在大表哥身后求得庇护。
这世上再无人比大表哥更好了。
大表哥呀,他是有匪君子,如松如柏,如圭如璧。
这世上怎么会有大表哥那般好的人呀!
然而魏燕两国连年征战不休,将士死伤无数,舅舅沈复不得不早些培养年轻将领。
她十二岁那年的暮春,十余名军中校尉乘马来接大表哥进军营。她听闻消息怔了一瞬,当即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奔出了沈府大门。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端坐春风之中,一身盔甲战袍衬得他英气勃发,那样的大表哥实在令人挪不开眼。
她扮成书童模样,背着小小的包袱站在大表哥马下,可怜巴巴求道,“大表哥带小绮一起走罢!”
大表哥心疼地看她,“小绮,军中辛苦,你才十二岁。”
小绮便哭了起来,“大表哥,求你了......”
她不敢独自留在沈府,她怕寄人篱下,怕被人欺辱。
彼时沈家人皆在门外送别,她听见舅母在身后冷笑了一声,“与你那不知羞耻的母亲一样!”
小绮心中十分难过,母亲的事她并不清楚,但必是犯了什么大错罢,就连母亲亡故时父亲携她去大梁报丧,外祖母都不肯开门相见。
舅母素来威严,小小的她不敢反驳。
她抓住大表哥的长靴,不肯松手却也没再哀求,她怕在舅母面前给母亲丢脸。
但大表哥俯身朝她伸出了手,冲她一笑,“小绮,上马。”
那日春和景明,她紧紧握住大表哥温热的手,借着他的力道翻身上马。
他指节修长,掌心温热,小绮一直记在心里。
记忆里大表哥的怀抱十分温暖,可此时她却周身冰凉,不由地便抱紧了他的手臂,喃喃唤道,“大表哥,小绮很冷......大表哥......”
那人却蓦地甩开了她。
身上一凉,小绮兀自惊醒。
她浑身滚烫,一张脸烧得通红,却又止不住微微战栗。抬眸见穆川面色不善,正蹙眉睨她。
原来方才抱着的竟是穆川。
小绮畏怯地望他,眸底惊慌失措,但若方才清醒,给她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碰穆川一下。
高热使她嗓音沙哑,“小绮不知是公子,公子恕罪。”
他大抵是嫌恶极了,起了身,三两下便将袍子褪下扔进青鼎炉里,那上好的绯色锦缎华服霍地一下被炭火卷了进去,立时窜起老高的火苗来,将中军大帐斥得一股焦糊味。
她没有穿过那么好的衣袍,就连素日里裹胸用的不过也是柔和一些的布帛罢了。
他定是觉得被她碰过的衣袍不干净了,因而才弃如敝屣罢。
此时已是平明时分,晨光熹微,将大帐映得泛白。
小绮垂下头去,额上仍隐隐约约传来痛觉,她身上很冷,迫得她不得不紧紧蜷成一团。
那人随口问道,“大表哥是谁?”
小绮打起精神来,“是舅舅家的哥哥。”
“叫什么名字?”
她虽发着热,但头脑尚算清醒。舅舅与大表哥都是魏军主将,若被穆川知晓了这层关系,只怕会将她拖到阵前做出对魏国不利的事来。
她便信口胡诌了一个,“顾言。”
但若说是信口胡诌,也并非全然。
她只是想到了大表哥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因而才想到“顾言”这个名字。
那人冷笑一声,一双凤目摄人心魄,那天潢贵胄的威严气度在这个平明时分死死地压迫了过来,令她肃然生畏。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脚尖微抬,勾起了她的下巴,说出口的话亦是毫无半分情愫,“魏俘,记住,若敢对我说一个错字,我必亲手掐断你的脖子。”
小绮怃然,眼里险些迸出泪来,却仰头直直地望着他,纠正道,“我叫小绮。”
她是俘虏没有错,但俘虏亦有自己的名字与尊严。
但在穆川眼里,她的确不配有名字罢,因为他十分不屑,“你在我眼里如同死物,不必有什么名字。”
小绮怅然,她尽心侍奉不过是要求存,但穆川到底是要她死。
她压住声音里的轻颤,“那公子为何不杀我。”
那人凉薄道,“回了燕国,自然杀你。”
是了,眼下她还有用呢。
惶惶数日,总算都有了答案。
小绮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退了下去,她努力扯出一抹笑来,她心里想,何必等到回他的燕国,眼下这场高热她都未必能熬得过去。
她不再说话,那人也不再理她。
灯枯焰弱,人寂影残。
大帐仿佛已抵不住凛冽的北风,青鼎炉里虽烧着比平日还多的炭火,但依旧令她不住地打着寒噤。
眼看着外头天光渐亮,她背过身蜷着,熬不住又昏睡过去。
隐约见自己手足之间皆被锁着铁链,正被一马疾疾往前拖行着,她努力仰头去看,骑马那人正是穆川。
她惊惧交织,不知撞到什么地方去了,周身上下都疼痛难忍,她忍不住大哭起来,求道,“公子,求你放开我!”
那人似听不见一般,胯下的马跑得愈发地快。眼见着到了燕国,她才将将被解了下来,却见穆川笑问,“魏俘,你想要什么死法?”
小绮忍着泪,“公子不要杀我!”
那人嗤笑不已,“你是魏人,岂能留你?”
说着话的工夫,便自马鞍旁抽出长剑,一剑向她劈来。
小绮骇得醒来,见天光大亮,已是辰时,帐内只有她自己,一张羊毛毯正盖在身上。
其上散着淡淡的雪松香。
她倏然一惊,朝那人卧榻上看去,其上空空如也。
眼下她裹着的正是穆川的羊毛毯。

一旁的牛角杯盛满了水,甚至还有一碗清粥和些许腌菜。
他到底还算个不错的人罢。
对于俘虏,原不必如此优待。
小绮额际仍旧滚烫,这场高热烧得她舌敝唇焦。她裹紧了羊毛毯子,颤着双手端起牛角杯大口大口地饮了下去,又喝了清粥,吃了几口腌菜,勉强果腹。
虽好受了许多,但因没什么力气,仍旧裹紧毯子蜷着了。
不久又昏沉睡去,朦胧中听见似是陆九卿的声音渐行渐近,“听公子说是夜里便烧起来的,今日一早依然不见好,大抵是风寒,你包扎好伤口,再开几副药。”
另一人奇道,“是什么人,竟让公子亲自过问。”
陆九卿笑道,“一个魏俘,对公子还算有些用处,你只管尽心医治。”
另一人应了,再没听见什么话。
好似是有人进了帐,昏迷中只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忽地额上一凉,继而有什么东西洒了上去,清清凉凉地很是舒服。
再不知何时,好像有人扶她起身喂了汤药,口中酸苦,但因她身上不适,故而并不很清楚。
待真正醒转过来已不知是几日后了,中军大帐空空的没有什么人,外头的动静倒是熟悉,兵甲走动之声不绝于耳。
小绮坐起身来,身上依旧裹着那张厚实暖和的羊毛毯子,但好闻的雪松气已经没有了。
摸了摸额头,伤处果然包扎好了,烧也退去了,想必昏迷中的事皆是真实发生过。更好的是,脚腕间的铁链已经不在了。
小绮抱着羊毛毯兀自发怔,不久帐门掀开,她循声望去,是陆九卿挑门进来,胳臂上还搭着一件干净袍子,见她醒来笑道,“醒了?”
小绮便问,“大人,公子还没有撤军吗?”
“若不是因你,公子早该动身了。”
小绮一怔,隐约记起从前穆川与陆九卿饮酒夜话,似是说起过蓟城的形式,说已远征三月,王叔恐趁机有所动作,言语之间是要尽快返回蓟城。
竟会因她又滞留数日。
想来还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需她活着侍奉。
又听陆九卿道,“公子去了边境巡视,约莫小半日才回。”
继而又朝外头命道,“抬进来罢。”
立时便有两个燕兵抬进一方木桶,紧跟三人提着水桶次第进帐,陆九卿将衣袍递来,温和笑道,“你尽可沐浴,只是要快些。”
小绮忙应了,帐内的人置好木桶便退了出去。
陆九卿临出门前似是想起什么,又回头说了一句,“鱼已捕来,公子爱吃魏鱼,他愿吃一日,你便多活一日。”
这没什么好欢喜的,魏鱼只在魏国有,离开魏国,她依旧难逃一死。
初时穆川便说,燕国宫人婢子无数,不缺她一个。
但,但会做魏鱼的,会做乡间野味的,却只有她一个。看書菈
她便要做旁人不能取代的。
这般想着,小绮已沐浴更衣,不但炖了黄河鲤鱼,还烙了油饼,拌了燕国没有的辣羊肉。甚至寻了几棵木山药,取了根洗净,烹了一壶清口粗茶。
将将做好端至中军大帐的食案上,便听马蹄声由远及近,帐外燕兵恭恭敬敬喊道,“公子!”
小绮眉心一跳,迫使自己稳住心神,拂起袍袖开始往他碗中盛汤。
少顷帐门掀开,灌进些许风雪来。
她回头笑道,“公子饿不饿,小绮备好了饭食。”
那人负手立在帐中,绣白鹤的大氅沾了一层薄薄的风雪,内里是束着暗朱色绣金缎带的玄色长袍,自腰间垂下一条长长的玉诀,分明一副好颜色好气度,却面色不定,一言不发,叫人捉摸不透。
她心里一紧,忙斟了一盏木山药茶端来,讨好道,“公子饮杯热茶暖暖身子罢。”那人睨着茶盏,“什么东西?”
小绮浅笑,“是木山药根,能清口去火,我在营地发现的。”
那人不接,解了大氅随手扔在木架子上搭着,几步回了矮榻坐下,目光沉沉地扫了案几一圈,顿了一顿,须臾抬眸问道,“谁叫你做的?”
小绮心里一沉,原是她自作聪明了,忙解释说,“我只想拜谢公子。”
那人脸色冷凝,“不要妄图揣摩我的心思。”
她怔了一瞬,忙取了托盘上前去端油饼与辣羊肉,她打算端下去自己吃,“小绮不敢......”
那人拾起银箸一敲,砰得敲上了她的骨节,她一痛忙缩回手去。
那人开始喝起鱼汤,鱼汤因一直在炉子上小火煨着,因而半分腥气都没有。他吃得算是满意,似是随口问道,“你说你有个表哥在魏军当差,干什么的?”
提起大表哥,小绮心头警铃大作,小心道,“只是个骑兵,连校尉都算不上,没有什么职务。”
穆川神情平淡,夹起鱼尾巴吃了起来。他是王室公子,虽在军中,吃相依然十分优雅。
再细看去,那好看的薄唇似笑非笑,句句透着意味深长,“只是个骑兵,也能为你谋个闲职?”
小绮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出逃那夜她信口胡诌的话。那时他问,“要干什么去?”她说要去找表哥。他当她要去魏营通风报信,她只能胡说一通,说什么表哥在魏***营当差,能给她谋个闲职。
谁想到他都记在心里了。
那人眸色微深,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挑眉逼问,“嗯?”
小绮心念急转,忙道,“是举炊的闲职。”
那人低笑,“举炊算是闲职?”
她的双手在袖中紧紧攥着,硬着头皮道,“只是去帮忙。”
那人命道,“斟酒。”
小绮小心翼翼地斟了酒,那酒樽捧在掌中还没有放下,便听穆川闲闲问道,“你可知魏国为何一败再败?”
小绮摇头,她确实不知。
她的舅舅运筹帷幄能征惯战,手下的将士皆是精兵猛将如龙似虎,她的大表哥熟读兵法骁勇善战,实在没有理由一退再退。
那人饮了一口酒,啧了一声,“魏国是没有人了么,竟由着一个草包做了魏王,啧啧,这草包如今已从大梁逃到安邑去了,听说还要把沈复的儿子沈宴初押回安邑问罪。”
小绮脑中轰然一响,手中的酒樽却稳稳端住了。
那人还在感慨,“是魏国不幸,却是燕国之幸,甚好。”
见她面色发白,他的眉眼冷了几分,“怎么,认得?”

小绮垂眸,“不认得。”
穆川微眯着眸子,神色不定,“你是魏俘,竟不认得魏军主将?”
小绮乍然意识到自己正被穆川牵着鼻子走,便反问道,“小绮位卑,只听过将军名讳,怎么会认得将军?”
接着放下了酒樽,笑问,“魏人年节时会吃油饼,油饼香软,不似胡麻饼干硬,裹了辣羊肉或佐以青菜是最好的,公子愿不愿尝尝?”
那人眼神略有缓和,“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小绮挽起袍袖,将一张油饼裹了足足的辣羊肉又细细折起,问道,“小绮碰过的,公子可还愿吃?”
那人目光一沉,不客气道,“多嘴。”
自她手中夺过羊肉包饼吃了一口,大概是满意的,因为他没说什么话,面色也算缓和,又垂眉继续吃了起来。
厌恶她碰过的地方,却肯喝她亲手煮的鱼汤,愿吃她亲手包的油饼,这算什么。
终究算是好事罢。
小绮放下心来,在一旁侍奉他饮酒吃鱼。他吃得不紧不慢,不多时陆九卿进帐与他议事,他便要陆九卿落座一同进餐饮茶。
说什么“都是魏国风味,你也尝尝,以后再吃便难了”。
小绮几不可察地微叹一声,他说的实在是对,她若死了,以后再吃便难了。
中军大帐每每议事,小绮大多是要出去候着,因而她又置了一只角觞,一副竹箸,随后躬身退下了。
此时雪霁天晴,魏昭平三年冬薄薄的日光打在身上,竟有一丝暖意。
大营内燕军正撤去营帐,行色匆匆地收拾行装。
想必是要退军了。
燕军一走,大表哥必会无恙罢?
但魏王暴虐昏庸,小绮不知道。
果然,这日晌午,穆川吃饱喝足便先一步启程了。
大抵是整军拔营还需不少时间,燕军并没有跟来,他们一行不过是一辆马车,十余个将领侍从骑马跟随。
马车是供穆川乘坐的,小绮原是要在车外侍奉,但念及她大病初愈,穆川倒好心地允她坐在车里。
有嵌在车身的小铜炉可烤,牢固厚实的木质车厢将冰天雪地堪堪隔在外头,她还在腿上盖着那张羊毛毯子。
这几年来,她在军中吃苦吃得惯了,因而并不觉得冷。
虽觉得拘谨,但好在穆川与她没什么话,一路上除了偶尔饮几口烈酒驱寒,并不需她侍奉什么。
她便低垂着脑袋安静地待在一角,一动也不动,以免引起他的注意,再刨根问底地审问她。
赶了大半日的路,总算到了绛城,绛城的守城将军忙大开城门迎公子进城,一行人夜里便安顿在原来郡守的府邸。
这绛城原是魏国重要城池,只是自十月以来燕国大军一路攻伐,绛城也早便失守了,城门所插皆是燕军的“许”字大旗。
到了郡守府,早有侍者上前引路,穿过几重庭院门廊,最后到了正堂,因郡守府原来的奴仆婢子仍在,小绮便立在廊下没有进门。
此时下起小雪来,她不禁朝庭院打量。
这庭院十分雅致,四周的屋宇皆是大扇开窗,横平竖直的木条纵横交错,看起来宽敞明亮,这是魏国上层人家才有的宅院风格,至少舅舅家便是如此。
院中有一棵松,覆着厚厚的一层雪,青白分明。檐下是一条宽宽的木廊,她正站在这木廊上,因而并不会淋到雪。
另有侍者各引着陆九卿与裴孝廉并其余将领去了别处安顿,不久又有人烧了一桶桶的热水抬进室内,大概是那人要沐浴了。
他是有洁癖的人,即便在军中亦要每日沐浴。
待奴仆们悉数退去,庭院这才安静下来。
小绮静静地立着,心绪恍惚,想到自己数年飘零流离,余下的日子却已是屈指可数,不禁婉转长叹一声。
伸手去接飘进檐下的雪含在口中融化,这是魏国的雪,甘甜,清凉。
待离开绛城,雪便不再是魏国的雪了。
听里面的人叫她,“还不进来,在干什么。”
小绮忙推开木门,抬步迈了进去。内室水汽氤氲,炭火熊熊烧着,那人已经出浴,只着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月白色里袍。
此时天色已暗,婢子掌了灯,他的眸光映着摇曳的烛花,小绮避着,目光便落到他半敞的胸口,他的胸膛结实有力,在烛光下泛着光泽。
她赶紧移开眼睛,又瞥到他的肩头,月白里袍在他的肩头勾出了一段有棱角的骨形,他身上的雪松香在炉子的烘烤下益发清明。
小绮的脸颊蓦地一红,忙垂头遮掩。
那人眉目疏冷,不耐烦起来,“更衣。”
小绮赶紧应了,见一旁的青铜刻纹盘中尚有一些水,忙去洗净了手,才取了搭在一侧衣架子上的玄色长袍,仔细侍奉他穿戴整齐。
侍者端来精心烹制的酒肉,她偷偷去瞧,只认得几样。
他大概早习惯了魏国的水土,因而吃得也有滋有味,甚至还赐给她几块豉汁煎鱼,几块石锅豆腐,一碗嫩牛腩汤。
她饮了一口嫩牛腩汤,顿然自惭形秽起来。原先以为仗着自己的厨艺能换得一线生机,如今尝了郡守府庖人的手艺,才知道自己的粗茶淡饭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郡守府尚且如此,燕宫的佳肴美馔珠翠之珍就更不必提了。
小绮定定地出神,口中的气息滚烫而酸苦。
她意识到自己对穆川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恍恍惚惚的,这一夜也算相安无事。
次日一大早又动身赶路,大风吹雪,惊沙猎猎。马车辘轳轱辘地往燕国飞驰,与四十余只马蹄一道溅起一溜长长的风雪来。
过大漠孤烟,经长河落日。胡雁哀鸣,白峦曜曜,战死的魏军早就被掩在重重积雪之下,白茫茫一片天地当真干净。
这一路走来,因脚下的魏土已被燕军攻占,因而并没有什么匪患流兵。小绮只觉得浑身发冷,北风卷地,朔气逼人,从马车缝隙之中一寸寸地灌进来,灌进她的每一寸肌骨。
眼看着离燕国边境越来越近,她便愈发惶惶难安。
到易水时天色已黑,一行人住进了别馆。
待安顿下来,众人皆已疲累不堪,庖人很快奉来酒肉,草草吃了一些,穆川便命侍者备好兰汤沐浴。
这别馆在战火中损毁不少,连浴缶也没有了,侍者心惊胆颤地禀着,“公子恕罪,小的这便去驿站借来。”
别馆距驿站尚有些距离,等待的工夫,穆川便要浴足。
他有洁癖,并不奇怪。
小绮便先出了门去备下热水,回来时见裴孝廉进了穆川下榻的卧房。
她心里一动,悄声靠近。
这时已是十二月下,整个易水覆了白皑皑的一片雪,看不出这些屋宇原本的颜色。
木质推门透出暖黄的灯光,廊下悬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室内传出裴孝廉粗声粗气的声音,“如今已经到了易水,公子为何还留着那魏俘?”
小绮心里突突地跳,好一会儿没有听见穆川的声音。
裴孝廉急了起来,“不必公子动手,末将来了结便是。”
仍旧不闻穆川说话。
裴孝廉又道,“只怕时间久了,公子舍不得了。”
这才听见里面重重地响了一下,似是角觞掷地,继而响起了穆川低沉的声音,“胡言!”
“公子身边不能留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裴孝廉低声道,“这是鸩毒,饮下之后顷刻毙命,公子切记。”
片刻后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言语不咸不淡,清冷异常,命道,“去罢。”小绮怃然,双手在寒风里冻得发红,只觉得盆中热气渐消,不久见裴孝廉推门而出,在月色下踩着雪悻悻走了。
待裴孝廉走远了,小绮才端盆进了内室。那人神情冷肃,没什么表情,案上赫然放着一只小瓶,定是方才所说的鸩毒了。
穆川不说什么,她便当不知道。上前跪坐下来,脱去他的鞋袜,便开始为他洗起脚来。
盆中的水还温热着,她脑中却空空落落,想到自己的归宿便是饮下鸩酒,继而被随意抛在燕国的大地,受风吹日晒,再被群狼撕个七零八碎,不免鼻尖发酸,眼底浮起好一片水雾。
但她在梦里肯哭,醒时却绝不肯轻易落泪。
她侍奉穆川已有半月余,向来是安分守在一侧。他若不问什么,她便一句不语。她宁愿不说什么话,也好过每次踩在刀尖上作答。
那人突然问道,“多大了?”
小绮回过神来,如实答道,“十五。”
他竟几不可闻地微叹一声,“才十五。”
她低着头,惙怛伤悴,哀思如潮,听那人又问,“你可有什么要求我的?”
小绮想,燕公子穆川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他竟肯问问她有没有什么要求的。
但她除了求生,并没有什么可求的。
或许可以求他发发慈悲命人将她送回魏国,葬在父母亲的墓旁吗?
但人死如灯灭,死后的事实在不必多想。
她垂着眉,眼泪骨碌一下滚进水中,“那便求公子给小绮一个不痛苦的死法。”
那人定定地垂眸看她,半晌过去,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等死委实难过,这一夜又是辗转难眠。
小绮睡不着,便睁着眼睛朝窗外看去,前院的鸳鸯瓦当下垂着长长的冰柱,窗棱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魏昭平三年十二月二十三,农历小年,宜生火作灶,忌移徙远行。
一行人便在易水又小住了一日。
小绮的生辰便是小年,因而前一夜虽不曾入眠,但心里却隐隐有些欢喜。
过了小年,再过几日便是除夕,若能熬到正旦,她便十六岁了。
白日里穆川也并没有什么吩咐,她清闲了不少。至暮云四合,那人却又专门命小绮去庖厨举炊。
因是小年,庖人备了许多新鲜食材,她见有新鲜的青萝卜堆在案上,也有缚着的鸡鸭在地上咕咕打鸣,便用青萝卜炖了一锅老鸭汤,又幹了面条煮了。
她心里想着,等穆川吃完,她便也能喝上一碗老鸭汤,再沾沾他的光,吃几口长寿面。
此时天色将暝,别馆外是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那易水城千家万户的烟花断断续续地窜到夜空,又“轰”地一下炸裂开来,能听到有人兴高采烈地击掌欢呼,给这孤凉的异国他乡倒也平添了几分热闹。
小绮端着小鼎进了内室,一股暖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内的金蟾香炉正悠悠焚着香。
而穆川正往牛角杯中倒着什么,他掌心里是裴孝廉留下的那只小瓶,她知道内里盛满了鸩毒。
见她来,他抬起了眸子,用她从未听过的声色温和说道,“你叫小绮。”
他第一次叫“小绮”这个名字,从前他说你在我眼里如同死物,因而只称“魏俘”。
父亲母亲都这般唤她,大表哥也如此唤她。外祖母从不叫她的名字,舅母也只唤她“不值钱的”,表姐叫她“要饭的”,二表哥虽总捉弄她,但会叫她一声“姚小绮”。
穆川的声音低沉宽厚,“小绮”这两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实在好听。
小绮释然一笑,他愿意在她死前给她做人的尊严。
她轻声回道,“是,小绮。”
那人朝她举起了牛角杯,眼里泛着罕见的柔光,“过来。”
小绮却眸中一酸,知道他要赐死了。
恍然行至案前,将老鸭萝卜汤与长寿面置于案上,原想问他“公子要赐小绮死了吗?”,到底是没有问,怔然望了他片刻,出口时却是,“我从前为外祖母侍疾,煲过萝卜老鸭汤,外祖母喜欢喝,说能驱走寒气......”
她是没怎么喝过的,她在外祖母家不过是比嬷嬷婢子们好一些罢了。但外祖母那样严苛的人既说好喝,想必是好喝的。
他垂眸望着两样饭食,眉眼清润,也许还含着一闪而过笑意,小绮心神恍惚,因而未能留意,只听他问,“小年这晚,燕国一向吃饺子,魏人吃饺子吗?”
小绮点点头,穷苦人吃野菜饺子,官宦人家才能吃上肉馅饺子。但不管是怎样的人家,小年这一晚大多是要吃饺子的。
小绮温静笑起,仿佛他们已是故友一般,“从前家里在小年总吃清汤面。公子想吃饺子,我这便去做。”
他亦是笑道,“不必了,那我也尝一尝。”
小绮一笑,为他盛好了面,又另盛了一碗老鸭汤,他挑起清汤面便仔细品尝起来。
他吃得很香。
她便问,“能不能借公子的笔墨一用?”
穆川神情复杂,默然点了头。
小绮在案上寻了一卷干净的竹简,拾起毛笔蘸了墨,便埋头落笔,洋洋洒洒写了许多。
那人问,“你在写什么?”
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眼底的黯然,她笑道,“食方。”
她写的小篆体正势圆,含筋抱骨,那人见了又问,“谁教你写的字?”
小绮笑起来,一双桃花眸子闪着光,“是大表哥。”
母亲走得早,自她记事起,父亲身子便不好,实在没有精力教她什么。
她的小篆都是沈宴初一个字一个字教出来的。这世上如今唯有沈宴初待她好,可惜,可惜他亦是生死难卜。
她把穆川常吃的饭食一一记在了简上,待写完搁了笔,垂头轻轻吹干墨水,继而缓缓推给了穆川,微微笑道,“公子若哪日想吃魏国的粗茶淡饭,便命庖人按食方做,味道是一样的。”
那人眉心蹙着,没有说话。
小绮心中一叹,便也不再说什么,跪伏在地朝他深深一拜,“拜别公子。”
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因而起身时面色沉静平和,不吵不闹,也并没有什么可哀求的。
她双手捧着牛角杯退出内室,恍恍惚惚地在木廊坐了下来。
天色阴阴的,这饕风虐雪还兀自铺天盖地下着,似是没个尽头,西北风如刀割脸,她在小年夜的风雪里微微发抖。
酒色清浅,早与方才的鸩毒融为了一体。
她想好好地为自己哭一场,小绮呀,都没能吃上最后一碗长寿面,也没能喝上一口老鸭汤。
灯枯焰弱,人寂影残。
外头的鞭炮声逐渐小了起来,空中只有零星的烟火发出微弱的啪啦声。
回过神来见裴孝廉的身影立在对面檐下,正怀中抱剑冷冷地盯着她。
她是魏人,没有燕人能容得下她。
小绮婉转叹了一声,她仰起头,眸中清波流转,旋即将鸩酒饮了下去。
那鸩酒顺着喉腔入了五脏之内,胸腹之间是随之而来的烧灼。
牛角杯“咣当”一声坠了地,在木廊上弹跳几下,最后摔进了庭院厚厚的积雪里,再没有一点声响了。
小绮缓缓倒在木廊上,温黄的烛光透过木纱门洒在身上,她很冷,半睁着眸子望着这茫茫无穷尽的夜色,恍恍惚惚中好似看见一双丝履停留在面前。
那丝履上堆着绯色的袍角,呈出好看的弧形来。
她的意识逐渐昏沉,她想抬头看看他,但那人身量太高,她撑不起益发沉重的脑袋。
罢了。
这时候还愿意来看她的一定是沈宴初罢,她宛然笑起,眼角却不禁滑下泪去,喃喃唤道,“大表哥......”
大表哥,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小绮一定紧紧抓牢你的袍袖。
好似看见裴孝廉穿过庭院冒雪疾步走了过来,声音依旧粗里粗气的,“公子,末将拖出去埋了。”
哦,原来身前的是公子穆川。
他说了什么,她听不真切。

醒来时正在她寻常休憩的厢房。
厢房不大,位于别馆后院,别馆的侍者婢子大多住在此处。
厢房里头竟还生着炉子,虽远不如正堂暖和,但在这年关当头总不至于被冻死。
小绮愕然起了身,昏死前的一幕幕骤然在脑中闪现,她记得穆川赐了鸩酒,好似还听裴孝廉说要将她拖出去埋了,没想到竟没有死。
想来燕国公子穆川的确是个好人罢,她心里隐隐有几分感激,又有几分欢喜。
隔着窗子能看见大雪如瀑,小绮下了榻推开木门,周遭大雪皑皑,偶有侍者婢子拢紧衣袍匆匆路过。
十二月底的凉风透过衣袍灌进寸寸肌骨,她禁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有侍者见她立在门口便问,“你好些了吗?”
小绮含笑道,“是,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侍者双手揣进袖中,原地跺着脚企图驱走身上的寒气,笑道,“没什么吩咐,如今公子身边有人侍奉了。”
小绮心里的欢喜很快被怅然取代,穆川身边有人侍奉,她便更是可有可无了。即便这样想着,依然问道,“公子可想吃什么?”
侍者道,“这都不必你操心,咱们别馆一年见不得一次公子,自然侍奉周全,你只管待在后院听命便是。”
“那公子打算何时启程?”
“等着罢,雪太大,年前是走不了了。”
那人说完话便将脑袋往领口里缩了缩,奔命似的赶紧小跑着走了。
是了,临近年关,易水又连降数日大雪,官道小道大抵都堵得严严实实。越往西北,天只会越发寒冷,粗略一想也知远比易水的积雪要重。
他们一行人虽着急回蓟城,但也不得不在易水逗留。
又打了几个喷嚏,小绮赶紧回了屋子。想来是因饮下鸩酒前在木廊坐了良久,身子便受了凉的缘故。
好在别馆侍者婢子诸多,她既无事可做,暂时也就清闲下来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敲门进来,见是陆九卿,小绮忙施了礼,“大人。”
陆九卿负手笑道,“活着。”
小绮不解问道,“大人,公子既赐了鸩酒,为何又不杀我?”
他自背后伸出手来,将一尾活蹦乱跳的鱼摆在她面前,“我说了,只要公子还愿吃鱼,你便死不了。”
小绮心中的石头这才堪堪落了地,穆川爱吃鱼,她便给他做一辈子的鱼。
他若能吃一辈子,她便能活一辈子。
她倏然舒了一口气,接过鱼来笑道,“多谢大人,我这便去炖鱼。”
待雪稍停,便有婢子抱着被褥来,推开门毫不客气地进了厢房,小绮盯着她问,“你要干什么?”
那婢子白了她一眼,随手将被褥扔在榻上,没好气道,“公子命我来盯着你!”
小绮不恼,穆川不杀她,已是待她的好了,命人盯住她亦没什么可恼的。左右不必在他身边成日地心惊胆战,渴了便饮水,饿了便果腹,没什么不好的。
这般想着,她便望着婢子笑道,“那便辛苦姐姐了。”
那婢子见状轻哼了一声,“你倒嘴甜。”
厢房内只有一张卧榻,眼下婢子的被褥堆了上去,小绮惯是有眼色的,忙上前抱走了自己的被褥,还仔仔细细地给那婢子铺好了,“姐姐睡榻上。”
婢子噗嗤一声掩唇一笑,嗔道,“你倒机灵得紧。”
见那婢子尚有几分姿色,小绮便道,“姐姐是美人,自然要睡榻上,小绮皮糙肉厚,睡地上保护姐姐。”
那婢子对小绮顿生好感,朝她亲昵地招手,“你来,槿娘我有话问你。”
小绮忙应了,上前在榻旁坐下,听槿娘问,“你在公子身边侍奉多久了?”
“不足一月。”
“公子喜欢什么?”
“姐姐恕罪,小绮不知道。”
槿娘拉下脸来,“你怎么不知?”
小绮轻叹一声,“公子正因嫌恶我,才总要杀我,因此我并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
槿娘闻言颇为赞同,点头附和道,“那倒是,公子的确是不喜欢你的,不然也不会打发你到后院来。”
小绮点头称是。
槿娘又问,“那公子不喜欢什么?”
公子不喜欢什么,那人脾气很差,又喜怒无常,不喜欢的实在太多了。
小绮好奇问道,“姐姐想去侍奉公子?”
“燕国哪有女子不想去侍奉公子?且不说公子将来是燕国最尊贵的人,单说公子的相貌身段,放眼天下那都是头一份儿的!”
槿娘说着话,忽地面色酡红,继而又娇羞一笑,自顾自盘算着,“先在公子身旁侍奉,若公子满意了,以后便再做公子姬妾,那可真是美极了!”
小绮垂眸不言,她对此有一百个不服气。若说这世间头一份儿,必然是大表哥沈宴初。
她暗笑槿娘目光短浅,嘴上却道,“姐姐人美心善,定能去公子近前。”
槿娘听了心里舒坦,乜斜了她一眼,“你就是没福气的。”
小绮如实道,“公子规矩极多,不喜多嘴,不喜说谎,不喜被人触碰......”
槿娘不以为意,“那是你,男生女相,难怪公子不喜。”
说着话,她用力挺了挺胸脯,得意道,“我便不一样了,虽没有倾城之色,却也是闭月之姿,若去给公子暖暖榻,想必公子是愿意的。”
见小绮没有答话,槿娘噘嘴轻哼一声,“你是不会懂的。”
小绮低头浅笑,她大概是不懂的。
她正因知道跟在大表哥身边是什么样,因而才不懂槿娘的想法。
但槿娘既住了进来,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地处着。
槿娘每日总有一段时间是不在的,若问起她,她便扬起下巴得意道,“自然是去公子跟前回禀你的近况。”
还不忘警告一句,“你最好老实点儿,别给我生事。”
小绮乖巧道,“姐姐放心,小绮老老实实的。”
她的确每日老老实实待在后院,为了少生麻烦,还把槿娘伺候得服服帖帖的。给她端纹盘盥洗,给她烧水沐浴,若是哪日穆川要吃什么,她做好了必定先给槿娘留出一份儿来。
槿娘被伺候得舒坦了,初时还牢牢盯着小绮,寸步不离,但见她乖顺伶俐,便也开始偷懒了。白日里大多在内室待着烤火,要不然便跑去别处与婢子们叙话,若是去了正堂回禀,逗留的时辰便越发多了起来。
有时回来会带几包药,撂下一句“公子赏的”,便溜出去不见人影了。
有时回来会带一小盒药膏,留下一句“公子赐的”,又瞥了一眼她的额头,啧啧道,“好好一张脸,难看死了”,风风火火地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额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虽不必再换药,只是还留了一块难看的疤痕。她知道难看,便也用这药膏涂抹疤痕。
槿娘神出鬼没,小绮便多了几分清净。
但裴孝廉的杀意从来不曾休止。
那一日大雪将将停下,小绮独自去院中煎药。到底是年关了,虽有几分薄薄的日光,却半点暖意也无。她的脸颊双耳俱是冻得通红,不免抬起袍袖紧紧地捂着。
隐隐约约似是有脚步声渐行渐近,把积雪踩得咯吱咯吱生响,继而“砰”得一声,一只战靴从眼前一闪而过,旋即药罐被来人远远地踢翻了出去,在雪地里碎得七零八落,煮了好一会儿的药汤泼得满地都是。
小绮一惊,起身望去,是裴孝廉。
那人冷笑,“不必喝药,魏人岂能活着去燕国。”
小绮直视着裴孝廉,“将军,是公子赐的药。”
裴孝廉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目光似刀一样在她身上打量一圈,随即轻嘲一笑,“你怎配喝公子的药。”
那人言罢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腰间悬着的弯刀在日光下泛出冰冷骇人的光泽。
小绮长睫微颤,她咬着唇在院子里发了好一会儿怔,满脑子都是裴孝廉咄咄逼人的话。
“魏人岂能活着去燕国。”

也不知过去多久,槿娘一摇一摆地从回廊走来,一边哼着燕国的歌谣,一边磕着瓜子,见她一人立在院中兀自发怔,不禁讶然道,“哎,你不嫌冷啊?”
小绮回过神来,喃喃道,“姐姐回来了。”
见满地狼藉,槿娘一顿,问道,“药罐怎么碎了?”
小绮笑了一声,“裴将军摔的。”
槿娘又是一愣,顿了片刻才道,“你等着,姐姐去给你拿个新的罐子来。”
小绮微微一叹,燕国也是有好人的。
此时天色渐暗,夜风乍起,天边出了几颗孤零零的星子,四下的积雪映得天地发白,近处侍者婢子居住的厢房已经亮起了暖黄的烛火,槿娘用胳臂撞了她一下,“发什么愣,进来呀。”
瓜子壳险些吐她脸上。
小绮回过神来,跟着槿娘进了厢房,看着她哼着燕国的歌谣往炉子里添了足足的炭火,又自顾自去寻了新的瓦罐煎起药来,小绮想,该走了。
再不走,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如今深入燕国,易水已离魏国边境极远,出逃便远比从前难了许多。若没有万全的谋算,只怕连这易水别馆都出不去。
又是一夜辗转不眠,听着槿娘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泛了白,易水人家的公鸡开始喔喔打鸣,惊起了谁家的柴狗汪汪吠叫。
烛残漏断,地上的寒气透过被褥传到身上,她索性裹紧被子起了身,又往炉子里填了炭火,便围着炉子盘算着出逃的计划。
次日雪霁,连下了多日的雪总算停了下来,槿娘又不见了人影,不知又去了何处偷闲。
满腹的心事使她眉头不展,便在木廊堆了小雪人,仿照别馆的模样垒了一道道围墙,一遍遍盘演出逃路线。
那时日光盛极,有人踏雪走近,一双缎履踩得积雪咯吱咯吱作响。
小绮转眸望去,来人丰姿如玉,身形英挺宛如修竹,玄色貂裘在这一片皑皑白雪里黑白分明,只不过背手立在雪里,已是尊贵得不可言喻。
那人已是五日不见。
小绮站起身来,垂眸施礼,“公子。”
穆川负手上了木廊,一双凤眸扫来,目光便停留在了她垒的别馆上头,凝神问道,“这是什么?”
小绮面色如常,“雪人。”
“还有屋宇?”
“是雪人的家。”
那人淡淡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开口,“看着倒像是别馆。”
小绮心头一跳,平和回道,“便是仿照别馆垒的。”
那人竟问,“喜欢这里?”
小绮愕然抬头,见那人目光清醇甘和,没有审视之意,便随口答道,“是。”
那人竟又问,“这里面可有我?”
小绮瞄了一眼正堂里的小雪球,回道,“只是雪人,没有公子。”
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俯身捏起了雪人上下打量。
小绮生怕他再去追究雪人的真实意图,忙问,“公子怎会来这种地方,可有什么吩咐?”
穆川这才抬步下了木廊,“跟来侍奉笔墨。”
小绮立时应了,紧紧跟了上去。
他依旧负手走着,微微拢起的手心里是她的小雪人。
一路上没什么话,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只有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他的身量很高,肩膀宽厚,貂裘大氅牢牢地挡住了她的视野。
小绮便朝别馆左右打量,路过一株开得极艳的红梅,其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准备过年的大红灯笼已经沿着长廊布好了,红彤彤十分喜庆。大抵是别馆第一次在年关这样重要的日子接待公子,因而分外隆重。
侍者各忙各的,见了他纷纷退后垂首施礼。
他的将军们因没什么要紧事,也都零零星星的,见不着几个人。
这一路并没有没什么看守,只有裴孝廉抱剑立在正堂廊下,小绮心里暂暂松快了下来。及至上了木廊,侍者躬身推开了木纱门,正堂内暖热的气息顿时扑鼻而来。
小绮跟着穆川脱履进了门,侍者上前为他脱了大氅,仔细搭在了衣架上便恭敬退下了,木纱门一阖上,将冬月底的寒凉堪堪隔在了外头。
那人兀自在案后坐了,小绮便也在案前跪坐下来。案上是空白的竹简,也备好了狼毫与墨,既是来侍奉笔墨,她自觉提了笔候着穆川的吩咐。
听那人说道,“你的字是大表哥教的。”
提到大表哥,小绮心里又增了几分轻松,她浅笑回道,“是。”
那人又问,“你说,你大表哥叫什么名字?”
小绮心里一凛,顿时戒备起来,抬头朝那人看去,那人的目光看似温和却又蕴藏着锋利的寒意。
上一回她发着高热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好似是姓“顾”。
叫顾什么?
顾宴,顾庭,顾徽,还是顾什么?
她在穆川的审视中不寒而栗,下意识地咽了口水,脸色在炉火映照下微微发红,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糟了。
她不记得了。
那人眸光一沉,声音亦冷了下来,“忘了?”
小绮捏紧狼毫,早已是心慌意乱,她强迫自己立即冷静下来,故作平和道,“表哥不过是个骑兵,公子为何问起他?”
穆川微微眯了眼,如深潭一般的眸子深不见底,薄薄的唇角上扬,满是讥诮,“他叫顾言,是与不是?”
小绮指尖轻颤。
那人继续说道,“你猜怎么了,我命密使去魏营查探,竟发现魏军之中并无人叫‘顾言"。”
小绮握笔的手僵在当场。
那人持着金柄匕首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高高地扬起头来,肆意打量她眸中的慌张,须臾轻笑一声,又挑眉道,“倒是有一位大表哥,叫沈宴初,是魏军右将军。”
小绮朱唇翕动,不能言语。
那人偏生要审她,“我曾问你认不认得沈宴初,你说不认得。”
手上的力道亦是加重了几分,“如今我再问你,认不认得?”
小绮心中早已是兵荒马乱,却仍旧硬着头皮道,“不认得。”
穆川冷冷地瞥着她,“密使又前往大梁打听,没想到沈宴初家中果然曾寄住过一个叫小绮的。”
小绮眸中泛红,掌心的轻毫在竹简上不可抑制地划出长长短短的笔画来。
那人冷凝着脸,“密使回禀,那叫小绮的竟是女子!”
言罢,抬手拔掉了她的长簪。
她原是一支长簪束发,此时旦一被拔,一头乌发倾泻而下。
小绮一直隐藏的秘密骤然被穆川揭开,慌得胸口剧烈起伏,骇得紧紧阖上了眸子。
那人的声音陡然扬了起来,逼问道,“姚小绮,是与不是?”
小绮咬紧牙关,“不是!”
忽地肩头一凉,那人已拽紧领口霍然一下将她的衣袍拽下了肩头。
小绮顿然睁眸,眼泪在眸中滴溜溜打着转儿,透过水雾,见穆川眸光幽深,一望不见底。
她声音发颤,大叫道,“不是!”
“还敢称谎!”
那人肉眼可见地愠怒,反手甩开刀鞘拔出匕首,砰得一下划开了她缚胸的布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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